到过我的信么?我听说,受审查者和亲人间的通信还是允许的。那么,我们之间不是亲人么?在保定住机关装假夫妻的那段日里,我们异常纯洁地相、相着。我们听党的话,老老实实地作假夫妻。但在我们的灵魂里,不是都暗暗地震着一个最好的谐音么--终有一天我们会变假为真,永不分离…写到这里,那谐音又在我心上凄然起来。鸿远,我不瞒你,此刻我哭了。鸿远,我稍稍平静了些,又接着给你写。…苦涩的泪滴滴洒在这个练习簿上,我又写不下去了…鸿远,你记得在保定那个永远难忘的夜晚,我依偎在你的旁,抱着你的双痛哭的情景么?如今,我多么想再抱住你的双大哭一场啊!可是,不成了,我已经见不到你了,我已经变得痴呆了。鸿远,是残酷的现实把你从我边夺走,我才变得痴呆的。我永远不会失掉你,又好像已经永远失掉了你。我们今生还能再见么?再见的时候,情况又会变成什么样?要哪年哪月才能再见呢?
鸿远,现在我似乎是在呓语,是在梦幻中,但我悲痛而又满怀希望的心情,却是非常真切的现实。现实和幻想,不是常常只隔着一层薄薄的迷雾么?
鸿远,我们被迫分离时,是盛夏,现在,已是秋风萧瑟的季节。我常常想起那一天,带着病你决定去秋一带工作,而你却没有去成。当我到你的住找你时,突然得知你已经被捕不知去向的消息,一霎间,天崩地裂,我无法形容当时的心境,那比在保定得知你被捕的消息时,沉痛得多!悲哀得多!这是我梦也没想到的啊!因为那时是敌人逮捕了你,就是敌人枪毙了你,我也不会到惊讶和意外。而这次,你一个忠于党、忠于革命的共产党员却被自己的党将你审查,逮捕,将你--甚至可能杀死。这是多么难以置信的意外啊!我懵了,糊涂了,我完全没有想到党内会有这事情现。我当时真觉得地球突然不转了,太从茫茫穹宇中坠落下来,大地变得一片漆黑。我知党不是存在于真空中,党内会有坏人混。审查个别混的敌人,完全应当。但是,忽然党内一下混那么多的"托派",忽然一下捕了那么多人,连你这个县委书记也被捕了,简直是海外奇谈!鸿远,我说这些有什么用呢?一些同志对我说,'人微言轻',他们也不赞成这样,但又无济于事。不过我还是要说,要说,因为我心里难受。不仅为我个人、为你难受,为那些无辜的好同志难受,更为党难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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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那个时刻到来的时候,我不知我是笑,是哭,还是倒在你的怀抱里死去…
夜已经很了,我偷偷
鸿远,我是个学医的,学科学的,可是在我上,却存在那么丰富的情。在这祖国危急、烽火连天的时刻,我还不断为个人的情苦恼着--包括我写此信时的异常苦恼。我知不对,却又无力控制自己。我向你作自我批评,求你谅解。当我们--如果上天允许我还有这么幸福的一天--再见时,你将会看到我的改变的。我有些骄傲、自以为是,但我并不刚愎自用。我--一个平凡的小医生,永远向往着自已有一颗好的、向上的心灵。这颗心灵,为我、为你、为所有的敬者、更为我亲的祖国和苦难的人民永远动不止。
我时常懊悔、自责、内疚。不久前我们再度在平原据地相逢时,我曾误解过你,怨你对我冷淡。以为你当了县委书记就变了。现在,我除了忏悔,即使是当时对你的怨,对你的谴责,此刻也变成了我珍贵的回忆。时常夜醒来,第一个浮上脑际的问题就是,你,鸿远还活在世上么(那些关于枪毙、活埋托派的传说是多么骇人听闻啊)?我是否已经永远失掉了你?再一个问题就是--我自己是否很快也会完全失掉自由?会死掉?鸿远,我不得不告诉你,就在前不久,罗大方、赵士聪还有本县十几个也被捕了。为这个,雍雅吓坏了,拉着苗虹要逃回北平去,他们也要拉我走…鸿远,说实话,我心里曾矛盾、动摇过。可是想到你,想到民族、国家的利益,我又定了。我绝不逃走,也劝他们不要逃走。
鸿远,我还有多少话想跟你说啊,只是,不好说,也无从说起。我的境艰难,因为我是一个被审查的对象。这滋味相信你会比我会得更刻。有的同志见了我,像怕瘟疫般地躲着我。要不,就是"老实待"的叱责、训诫。我的人格遭受了从未遭受过的耻辱--今晚,一个我曾经很喜、尊敬的人,也许由于她的"党太"的缘故吧,她对待我的态度,真难于忍受呀!…不,我不该向你说这些。假如你能够看到我这封信,你会为我难受的。我真不该向你说这些啊!可是,不向你说又向谁说呢?我们不是不仅要共乐,还要共患难、共痛苦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