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是要经过长时间的冶炼和熏陶,才可真正领略到微之。否则,便是暴殄天。他自觉得已经到了喝茅台的时候。他今天备的就是茅台,不多,只两瓶,多了,也是暴殄天。菜也是极致,可说是顿品宴。就像他对茅台的评价,吃得很净。到底是上了岁数,这净正好对胃。略留下些不足,以待后日。是七分的尺寸。到晚上九半,便散席了,也是七分的尺寸。人们告辞着起,说着留步留步,他还是送到了巷。
他家住一条旧巷里,小小的独院,只两间瓦砖墙的平房,厨房是另盖的一间披屋,院里了些常见的草。这样的旧屋旧巷,这城市里已不多了,所余下的这些,也已经千疮百孔,破烂不堪,只等着拆迁。但是,在这早的温的夜晚,它们却变得好看起来。墙上的裂,破砖烂瓦,在月光下有着墨画的效果。巷的地砖,本来坑坑洼洼的,这时却呈现一幅冰裂纹的图案。有几家院墙上爬着些藤蔓植,这时芽,看上去就绒绒的,包着些枝枝节节。空气是和而清新的,他嗅了嗅,竟嗅了一酒的曲香。他背着手,慢慢地走回去,方才喝的那酒,正好叫他心情轻松,开阔,微兴奋。他走回自家的独院,这其实是从别家的院边上,拉一个角来,圈起来的。所以门就有些偏,院也有些歪。不过不要,在这江南城市里,方位相当模糊,没有正南正北的概念。有些随心所的。他走到自家院门前,听见隔院里的动动静静,停了一停,脸上了微笑,想这就是过日。然后去推自己的院门,那扇旧门发吱嘎的声响。本是刺耳的,但在夜的浸里,也变得悦耳了。这个夜晚有着一甜的气质,唤起着人们对生活的向往。他回到院里,看看那几株寻常的草,其中有一棵迎,疏朗的枝条上已生小小的,他用脚往下踢了些土块。又看看院里的缸,缸里养了两尾鱼,一动不动地停着,过些时,只听“扑拉”一声,掉了。他正看鱼,忽院门响了两声。他以为误听了隔的声响,没动。不料,又是两声。这么晚了,会有谁来?他想着,一边挪动脚步去开门。门站着个人,因背着月光,看不清,只有一个廓,小小的,手里还提着东西。他正猜,来人的脸动了动,受了些光,有什么在脸上闪了一下,是镜。他认这孩来了。两人都停了一下,然后一起说起话来。他们了声音,又提了语速,有些嘈杂地寒暄着,因为生怕冷场,就格外地多话。他不是将客人迎屋,而是拽了屋,这才发现他手里提着的,是一束四瓶剑南。
他一时语,竟鼻酸了一下,一些往事回到前,不知是喜是悲。那孩也停了说话。两人都安静下来,忽有一如释重负之。那不堪回首的既已经揭开了,就由它去吧,不必再掩饰什么了。他问:吃饭丁吗?那孩说:吃过了。喝过吗?他又问。没喝。孩老实回答。他不再说什么,扭叫一声,老太婆,上菜!
现在,这一老一小面对面坐了下来。方才吃剩的菜,冷的,拼了盘,的,再回锅。酒是新的,就是剐提来的剑南。那孩也长大了,了丈夫和父亲。人胖了些,脸上有了劳的痕迹。他们静静地喝着,也不说敬不敬的酒辞令,只相对略一举杯,再于下。斟酒的活就给了那孩,那孩已经练得不差分毫。而他,倒是有些手抖。他搛了一筷菜,停在半当中,让孩看他的手抖,告诉他:喝酒喝的。半天,就只说了这一句。再接着静静地喝。只两人喝,没那一哄而上的闹劲,而是一一积攒起来,细人海的意思。两人都有些酒意了,小的毕竟浅,开始多话,也论起了酒经。那是有些五四式的,将酒和人生联系起来。还是有些夸张,但也有限了,到底是受过生活教诲的,晓得书上的东西的虚实。他只是微笑,这些浮夸的东西让他看到了青,心里也是兴的。到他这个岁数,拿起的都拿起,放下的也就放下了。应当,他还是有一吃惊。他吃惊现在的孩,小小年纪就见识过那么多的酒。这么多的酒,排起来,比这孩活过的日还长呢!他们才有多少日?当然认识是不够的,这么多的见识反而使他的认识有些,杂,莫衷一是,前后矛盾。“人生”这个借喻,又难免过于象,于是,便在底下偷换概念。但他还是很欣地到,这孩论酒经虽然有些,可到底不跑题,不豁边。谈酒就是谈酒。他又联想到多年前冲犯他的那个夜晚,也是以酒对酒,不是借题发挥。就像更多年前他去过的那个北方城市,真正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都是杂念。所以,这孩的路还是正的。他赞许地下了结论。
等到老太婆将剩菜收拾收拾,拼成一个锅端上来的时候,那晚上的情景就又一次现前。锅的气蒙了人的脸,彼此都隔了一层,有些模糊不清。他生了倾诉的愿望。他说:小什么——他从来不知他姓什么,叫什么,自打那回酒场过后,就更不需要知了,他就只能这么叫他:小什么,小什么,你知我为什么不喝黄酒吗?他说。即便喝到此情此景,这问题依然令小什么有些酒醒。这个碰不得的东西,没想他这样轻易地。因为那是料酒。小什么很乖觉地回答。他摇了摇筷:那是玩笑话。那就不知了。小什么老实地说。他只是笑。机灵的小什么看他有倾诉的愿望,还有,这问题一经提就有些叫人放不下,于是便大了胆追问一句:那是为什么呢?他卖关似的一径笑着,就是不说。小什么却罢不能了,非同他,还很耍赖地夺他的酒杯,不说不喝。他本来不喝也行,这时却非喝不可,就要捍卫他的酒杯。一老一小争着那一满杯,拉过来,扯过去,杯中酒一滴不洒。两人都有些忘了年纪,嬉笑脸的。最后,他只得让步:好,好,好,我说。小什么就把酒杯松了。他握着酒杯,并不喝,却说:不告诉你。有些赖的。这真有“老小老小”了。老了,就像孩了。小什么自然不愿意了,嗷嗷叫着。他赶说:告诉你你。为什么?小什么了问。那是料酒。他狡黠地说。两人这么缠来缠去,至少有一个小时过去。问题还没有答案,还是在老地方兜圈。他老太婆已经自己睡了,邻家的院也都灭了灯。四下里静静的,却有一香沁了来。说香也不是香,只是一气味,清的,新鲜的,有气,又有土气。其实,也不是什么,只是夜的气息,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