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凡趣,本不该是家人染指的。所以这也是个不正经的和尚。这一天,他过六十大寿,风风火火赶来请徐文长客。徐文长说好啊,然后就说了句上联给他听:“敬菩萨,拜菩萨,庙里无柴烧菩萨。”这渎神的话也亏得徐文长得,而这和尚也不示弱,转念了下联:“老婆,亲老婆,家里无钱卖老婆。”这也算是一报还一报。菩萨不会说话,老婆却要说话,徐文长他老婆火了,不让他去给和尚祝寿,徐文长只得送去一首诗:“一夕灵光透太虚,化人去复何如,愁来不用心火,修得凡心半无。”那和尚得了诗,兴得合不拢嘴,第二天亲自登门谢。徐文长却说,这不是诗,而是一个谜。!“夕”加“化”的右半边,是个“死”字“愁”字去“心”去“火”剩下“禾”“凡”字无是个“几”加起来是个“秃”谜底为“死秃”你们看徐文长混不混,这故事为我乡党们津津乐,他们百听不厌,一说起来就没个完。说起来,他们徐文长就是他这个,他开心果似的,又聪得像神仙。
我想,坐在乌篷船上听徐文长讲那“的笃的笃”故事的有我祖先。当徐文长在烘烘的日下“的笃的笃”地睡去,他们便转了话题,说一些别样的事情。这是风调雨顺的一年,祖先他刚从灾荒中缓过气来,倭寇也回了老家。祖先他神清,脚有力,克勤克俭,乐天达观。乃颜之已沉疴心底,草原也沉疴心底。骑人的血源是我母亲家的血中沉疴。我总觉得我母亲家的血有病,大约是那遥远的背祖先沸腾的血在作祟。我母亲她特别怕,我母亲她特别容易激动,她还患有血压的病,血一上,事情就有些危险。我母亲还有些神经兮兮,小小事情就一惊一乍的,得周围的人们很张。据说,她父亲也是一张红堂堂的脸,动起怒来可是了不得。而且他那情涌动,却不知何所去的一生,也表明他的血里有一个冲突迭起的元素。在我寻寻到我母亲的原籍绍兴之后,还听说我曾外祖父有一个兄弟,据传他们这一家很不幸,有人自杀,有人发疯。虽然消息不一定确切,可我依然很哀伤。我想我母亲家里大约永无宁日,那原始的血,就像一河的残坝,阻在底,使潜纷争,波狼连涌。我有时觉得我也染上了他们的坏病,我会有疯狂的念涌上我心,我的心脏常常无来由地加速跃,我是那样无可解释的孤独,我有时不知在想念什么,心里非常忧伤,我很小的时候,一觉醒来,就到四下里茫茫然,不知在何。让我最后一次地,永远不再地叙述一回那辽阔的漠北草原。我祖先所属的领乃颜,被世祖忽必烈。他裹在毡毯中,日月天地遁人黑暗,黑暗遮住睛的一刹那,他就失去生命,血不再动,凝固成的石块。乃颜死了,他的残存的众哭着逃离他们的驻地撒儿都鲁。他们一边血,一边泪。他们逃往四面八方,隐藏起来,像受伤的狗似的添着自己的伤,一面立下复仇的誓言。在乃颜死后,他的余党残的复仇行为可说是连续不断。同年七月,失都儿发起了击,忽必烈命大将塔和皇牙术合力迎击失都儿。这场战斗非常激烈,我想乃颜下一定经过周密的策划。他们拉开阵势,连连击。失都儿发起第一攻,接下来是太撒撒都儿。塔两次中箭,乃颜的大将帖哥和抄儿赤便包抄而上,要擒皇牙术。此举立即为塔发觉,他掉回,拥皇。应当说,塔是个好将,他忠诚,勇敢,为忽必烈打天下立下汗功劳。他护卫着皇脱离险情,又一转。这一还击是乃颜下始料未及的,一将士帖古歹中箭坠,这一箭是神之笔“中其,镟于颈”乃颜的兵将伤亡很重,伤心使他们将生死置之度外。他们浴血奋战,杀红了。帖古歹死后,失都儿、太撒撒都儿、帖哥和抄儿赤见大势不好,便撤退,而塔迫不舍。蹄扬起的尘土遮黄了天空,失都儿他们得耳鼻血。他们晓得末日到了,却一不为死难过。他们只是到羞惭,愧对可汗乃颜。乃颜对他,恩重如山。草原在他们里变成混沌一片,他们一个个坠下去,每一个人都中万箭。他们的顿时轻快许多,它们跃着,奔着,消失在弥漫的黄烟之中。到了至元二十八年十二月,史书上还有这样一条记载:“阉里带言:‘乃颜余党窜女真之地,臣与月儿鲁议,乞益兵千五百人,可许之。’从之。”从此记载来看,从至元二十四年七月失都儿作,一直到二十八年十二月这最后一次的歼灭,之间四年零五个月,我乃颜的残一直在草原游。他们的人已经不多了,这从阁里带“乞益兵千五百人”这一句中可以推测。四年前,迎击失都儿,塔和皇牙术可是领兵一万啊!我想他们还人疲乏,病弱不堪。他们失去了营地,帐篷又破又烂、车坏了木。由于哀伤和心灰意懒,他们的匹也又病又老。可是无论他们多么困窘,为乃颜复仇这一个念却像是永远不灭的火焰,燃烧着他们的心。就是这个念,支持着他们顽地生存,并且伺机击。他们已经没有多少气力了,他们的击其实只是一扰而已,成不了大,却叫人们不舒服。这可从“乃颜余党窜女真之地”中的一个“窜”字看“窜”这字表明他们人数不多和兵力不,他们只可小打小闹的,他们已是苟延残,垂死挣扎。关于这场歼灭战的经过,史书没有记载,只在阁里带请战之后,写了两个字:“从之”“从之”这两个字,表示阖里带的请战得到了忽必烈的批准,继而又暗示了这场歼灭战如愿以偿,并且不费灰之力。史书上连一星笔墨都不愿多,写完“从之”这两个字便去讲另一件事,关于一个不吉祥的星相。这是最后的一灭了,我想乃颜旧,是破衣烂衫,背生了断梁疮,他们除了伤心和仇恨还腾腾地活着,其余全死了。一千五百良兵打他们,简直是杀用刀。我,追击是免不了的,但是不会延续太长的时间。阁里带和月儿鲁轻而易举地包围了他们,他们这时聚在一起,围成一个圈,圈里是女人和孩,坐在破烂的大车上,用破烂的毡毯裹着,十二月的草原寒风凛冽。阁里带的心里会闪过一丝疑惑,乃颜残的虚弱无力反叫他生疑。所以,这包围僵持了一段时间,乃颜残沉默着,孩一哭不哭,直等到太西沉,阁里带与月儿鲁一声令下,一千五百兵合拢而上,灰一般,将我祖先的族人消灭了。这时候,月亮已经升起,阁里带和月儿鲁起了火把,带着兵士远去大都,向忽必烈报功了。乃颜余党躺在月光下,血从他们下咕噜咕噜地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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