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你要是不去,就是个乌!当天晚上,一明月挂,打谷场上,明晃晃的一片,我抬手看看,掌纹清清楚楚,这样的亮度完全可以在月下看书写字,绘画绣。村里没有多少文化生活,听说朱老师要跟小霸王桑林比武,差不多全村的人都来看闹。我们决地站在朱老师一边,希望他能赢,希望他能把小霸王桑林打翻在地,让他永世不得翻。大多数村里人也站在朱老师一边,希望他能打死小霸王,打不死也把他打残,替村里除了这一害。但秦桧也有三个好朋友,桑林后也有三个跟虫,我到最不可思议的是我的二哥竟然站在桑林一边,是桑林的忠实走狗。朱老师很早就到了,桑林却迟迟不到。我们心里替朱老师到害怕,他却像没事人似的与几个年纪大的老农聊着月亮上的事。他说月亮上没有也没有空气,当然更不可能有嫦娥吴刚什么的。老农说,这也是瞎猜想,谁也没上去看看。朱老师说,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人上去的。老农就哈哈大笑,说朱老师您是说疯话,是不是被桑林给吓糊涂了!朱老师说也许是桑林吓糊涂了,至今还不面,他要再不面我可要回去了。人们怎么舍得让他回去?好久没有个耍景了,好不容易碰上这么一次。我知那几个家伙是去胶河农场的西瓜地里偷瓜了,傍晚时他们几个就在河边的槐树林里嘀咕,说是要先给小肚上上料,保养一下机,然后才有劲跟老朱大战。他们有一些黑话,吃东西叫‘上料’或是‘保养机’。他们把西红柿叫‘’,西瓜叫‘东爪’。有人说,赶快,去找找桑林,说朱老师已经等急了,他要再不来,就算他输了。这时有人大声喊叫:来了!桑林果然来了。他走在前,后边跟着我二哥、聂鱼、痨病四。他们四个是村里有名的四害,杀人放火不敢,偷摸狗经常。有一年冬天,我们家的两只白大鹅突然没了,我和满村找也没找到。我们去找鹅时,我二哥就躲在墙角冷笑。我对爹说:爹,家贼难防,我认为咱家的大白鹅是被四害保养了他们的机。我父亲把我二哥用小麻绳捆起来,拿着一烧红的炉钩,行供信。我二哥吃打不住,终于待,说我们家的大白鹅的确是被他们四人保养了机。我爹说,你这坏,怎么连自己家的鹅也不放过呢?我二哥说,这才叫大公无私。他们来了,每人手里捧着半个‘东爪’,边走边啃着。到了打谷场中央,桑林赶啃了几‘东爪’,然后将‘东爪’使劲扔到远去。我二哥他们也学着桑林的样,赶啃了几‘东爪’,也把使劲扔到远去。桑林脱下小褂,往后一扔,我二哥这个狗就把他的小褂接住。桑林把腰带往里煞了煞,把肚勒得格外突,像个带孩老婆。咯__桑林打着饱嗝说,老公猪,大爷我还以为你不敢来了呢!朱老师说,桑林,今晚上的事,你跟你娘说过没有?桑林瞪着问:说什么?朱老师说:你是独,你爹死得早,你要有个三长两短,谁养你娘的老?桑林说:老坏,你准备棺材了吗?其余三害也跟着说:老坏,你准备棺材了吗?朱老师问:咱是武打呢还是文打?桑林说:随你!三害跟着说:随你!朱老师说:那就文打吧!桑林说:文打就文打!三害说:文打就文打!朱老师走到场边几拴桩前,说:看好了,爷们!然后他就对准了拴桩,一撞过去。栓桩立断。朱老师指指另一拴桩说:爷们,看你的了。桑林近前看看那老槐木拴桩,犹豫了一会,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里大声叫:师傅,您收了我吧!朱老师说:起来,起来,你这是什么?桑林说:我服了!服了还不行吗?朱老师说:小,你知庙里那大钟是怎么破的?那就是我用撞破的,如果你的比钟还,就继续地横行霸,如果你的不如那大钟,你就老老实实。桑林跪在地上,磕不止,连说:师傅饶命,师傅饶命。三害也跟着跪下,连声求饶。从此朱老师就有了一个很响亮的诨名:铁老朱。
观礼台上的大喇叭放起了节奏分明的行曲,他们的步伐显得轻松自如了许多。对嘛,早就应该放音乐,站在我们边的那群右派不满地议论着。穿着杏黄装的蒋桂英和蒙着一块粉红纱巾的陈百灵对着李铁呼着:李,加油;铁,加油!李铁对着这两个大人举起右手,轻松地抓了抓,不知是什么意思。黄包车夫没有自己的啦啦队,他也不需要什么啦啦队,一个臭拉车的,难还需要别人的呼吗?不需要,本就不需要,他还是像跑第一圈那样,黯淡无光的睛平视着正前方,两条胳膊向两边乍开着,两只大手拢着,仿佛攥着车把。他的脑海里浮现着的肯定全是当年在北京城里拉洋车时的往事,与骆驼祥一起车,与虎妞一起斗嘴,吃两个夹烧饼,喝一碗豆腐脑,泡泡澡堂,逛逛半掩门…他的耳边也许响着黄铜喇叭的笛笛声,哨吱吱地叫,也许是巡警在抓人,其实是旁边的篮球场上一个运动员犯了规。
朱老师跑过来了,还是最后一名,还是像我家的大白鹅那样,脑袋一探一探地往前冲,步伐很大,弹很,好象他的全的关节上都安装了弹簧。他的脸上挂着一层稀薄的汗,呼十分平稳。我们为他加油,他对我们微笑。看样他对自己的殿后地位心满意足。他行他素,自个儿掌握节奏,前面的人跑成兔还是狐狸,仿佛都与他无关。
啪!一声鞭响,村里的车拉着粪土从场旁边的土路上经过,闹引人,赶车的王将车停住,抱着鞭挤来,站在蒋桂英和陈百灵中间。他往左歪看看蒋桂英,蒋桂英撇撇嘴,不理他;他往右歪看看陈百灵,陈百灵翻翻白,也不理他。他龇着一结实的黄牙无耻地笑起来:嘿嘿,嘿嘿。这是他的一贯笑法,他的外号就叫嘿嘿,嘿嘿的使用率比王得多。嘿嘿嗤哼着鼻闻味,就像一匹发情的公。他闻到了什么气味?清新的五月的空气里,洋溢着蒋桂英和陈百灵的令人愉快的气味。那是一香胰混合着新鲜黄鱼的气味,是有文化的女人的气味,真是好闻极了。那两匹拉车的发扬团结友的神,相互啃着解,嘿嘿站在两个超级人中间左顾右盼,厚颜无耻,没脸没,人家本不理他,他却从腰里摸了一个修长的地瓜,喀嚓,掰成两半,粉红的瓤面上渗一滴滴白,嘿嘿,蒋同志,请吃地瓜,过冬的地瓜,走了面,比梨还要甜。谢谢,我不吃凉东西。嘿嘿,陈同志,请吃地瓜,过冬的地瓜,比梨还要脆,吃了败火。接着压低嗓门说,这是生产队里留得地瓜,‘5245’,新品,就是农业大学地瓜系的老右派公研究来的,我偷了一个,这要让保员看到,非游我的街不可。陈摇摇,表示不要,连话也懒得跟他讲。我要是嘿嘿,肯定满脸通红,讪讪地退到一边去,可人家嘿嘿,不羞不恼,没心没肺,说,你们不吃俺吃,这样好的东西,你们还不吃,怪不得把你们打成右派,你们跟我们贫下中农,假装打成一片,其实隔着一条万里长城!真是你们妈的大黄狗坐轿不识抬举。蒋桂英我问你,听说你跟一千多个男人困过觉?听说你跟资本家隔着玻璃亲嘴挣了十条金?有没有这回事?我问你有没有这回事?蒋桂英把个小白脸涨得粉红,跟‘5245’地瓜瓤一个颜。她的嘴咧着,好像要哭,但又没哭。你们这些臭戏,都是万人妻!把左手的半个地瓜,送到嘴边,咬人似地啃了一,嘴艰难地咀嚼着,两边的腮帮鼓起。你个氓!蒋桂英说,氓…泪从她的睛里来。还有你,陈百灵,世界四大狼,猫狼叫,人狼笑,驴狼哒嘴,狗狼跑断!我看你就是四大狼之一,你是条狼狗,你跟丁四的事人人都知(丁四是养羊组的小组长,农学院畜牧系的右派研究生,他养了一只羊,产的喝不完,陈百灵经常去喝羊。)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陈双手捂着脸蹲在地上,从她的手指隙里,发了奇怪的声音,好象栖息在芦苇从中的鹌鹑四月发情时发的那低沉、悲伤的鸣叫。泪从她的指里渗来时,我们才知她在哭,而且哭得很悲痛。嘿嘿把右手里的那半地瓜举到嘴边,喀喳咬了一,两边的腮帮鼓起,嘴里响起粉碎地瓜的声音。有一只黑的拳,飞快地到了他的腰上。他满嘴的地瓜渣而,啊哟娘来!他回过,脸古怪地扭着,眉上方那颗长着一撮黑的小瘤抖动不止,这一记黑拳打得他不轻,他想骂人,但气被打岔了,暂时骂不来。终于他骂来了:妈的个b,是谁?是谁敢打他的爹?!在他的面前,依次展现开一片形形的人脸,有的冷漠,像沾着一层黄土的冰块;有的愤怒,像刚从炉膛里提来的铁块。冷冰刺,怒毒火。妈的个,你们,是谁打了老一拳?一油的笑声从一个嘴里来,跟着笑声又了一拳,正在嘿嘿的肚上,嘭的一声响。俺的个亲娘哟!嘿嘿不由自主地蹲在地上,双肩耸着,往前探,呕了一堆地瓜。是老打了你,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