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跟你唠叨这些陈茄烂芝麻的破事!盼星星盼月亮,就盼着这顿忆苦饭啦!”
大锅揭开了,人们都围上去。
队长和保员每人手持一柄大铲,往人们的碗里铲忆苦饭。队长的被蒸气得半睁半闭。队长说:“受苦受难的穷兄弟们,多吃,多吃,吃着忆苦饭,想起过去的苦…”
本不用队长嘱咐。队长也知,要不还用他亲自掌勺分。方家七老妈生着两只蓝的睛,像天真的小狗一样的蓝睛。她有两个癖好,一是发,二是添煤油。
飞艇扎在河堤上那天早晨,母亲很早就把我和喊起来了。我们去南山讨饭必须早走。“南山”是我们对我们村南四十里外一系列村庄的统称。那里鬼知为什么富裕,与我们这里相比那里好像天堂。南山的人能吃上地瓜。
去南山讨饭前,行着复杂的准备工作。
她梳,洗脸,照镜。她对着镜用剪刀刮着牙齿上的黄垢,刮得牙龈上红血。她还往脸上抹雪膏。我承认经过一番收拾是很好看的大姑娘。母亲每每训她:“拾掇什么,是去讨饭,又不是让你去走亲戚!”我同意母亲的观。反驳:“讨饭怎么啦?蓬垢面,谁愿意施舍给你!”我同意的观。
我们一村,就看到飞艇从南边飞来了。太刚,状如盛粮的大囤,血红的颜,洇染了地平线和低空中的云彩。遍野的枯草上,挂着刺刺茸茸的白霜。路上裂着多叉的纹路。飞艇在很远的地方发过一阵如雷的轰鸣,在原野上动。临近我们村庄时,却突然没有了声息。那时候我们都站在村那条通向南山的灰白路上,我们挎着讨饭篮,拄着打狗(吓狗,绝对不能打人家的狗),看到银灰的飞艇从几百米的空中突然掉下来,掉到离地五六十米时,它斜着翅膀,哆哆嗦嗦往前飞,不是飞,是翔!我听到飞艇的肚里噼哩咔啦地响着,两密的黑烟从飞艇翅膀后冒来,拖得很长,好像两条大尾。飞艇着路边的白杨树梢过去,直扑着我们的村庄去了。虽然机不响,但仍然有尖利的呼啸,白杨树上的枯枝嚓啦啦响着,树上的喜鹊和乌鸦一齐惊飞起来。劲的风翻动着我们破烂的衣衫。方家七老妈前走走,后倒倒,好像随时要倒地。飞艇像一个大的影一掠而过。飞艇的大的影从地上飞掠而过。我们都胆战心惊,每个人都表现了自己的最丑陋的面容。连的搽过雪膏的脸也惨不忍睹。惊愕地大张着嘴,额上布满横一竖一的皱纹。我是期望着飞艇降落到我们村庄里去的,但是它偏不,它本来是直冲着我们的村庄扎下去了,它的肚拉断了方六老爷家一棵白杨树的梢,一颗像轧场的碌碡那么的、乌溜溜闪着蓝光的、上生着小翅膀的可的玩意儿掉在我们生产队的打谷场上。后来才知那是颗大炸弹。飞艇拉断了一棵树,又猛地昂起,嘎嘎吱吱地拐了一个弯,摇摇晃晃,哆哆嗦嗦,更像个醉鬼,掉向东来了。飞艇的翅膀上涂满了光,好像淌着鲜血。这时它飞得更低了,速度也更快,形也更大,连飞艇里的三个人都能看清楚,他们的脸都是血红的。飞艇的翅像利剑一样从我们上削过去,我们都捂住脑袋,在这样的情况下,没有一个人到自己的颅是安全的。
方家七老妈双罗圈,一坐在地上。她怀里的孩像老猫一样叫起来。我也许是带,也许是跟随着众人抱鼠窜。我们的嘴里都不由自主地发怪声,准确地形容应该是:一群衣衫褴褛的叫在黑的机翼下,在死神的黑翅膀下鬼哭狼嚎。我们有的挎着讨饭篮,有的扔掉了讨饭篮;有的拖着打狗,有的扔掉了打狗。这时,我们听到后一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