谏不成,就借徐敬业的兵。先借徐敬业的兵武则天下台,再用武则天的兵徐敬业就范。只要太后退位,皇上还朝,徐敬业的军事行动便师无名,再持下去就是谋反。那时,不说是“不讨自平”便是要讨,也容易得多。无论兵不血刃平息叛,还是不动戈夺回朝政,他裴炎都是盖世英雄,千古名臣。何况,裴炎的说法,也并非没有理。徐敬业并没有反唐。相反,他打的正是匡复唐室的旗号。如果皇帝回到朝廷,徐敬业岂有不偃旗息鼓、俯首称臣之理?
可惜武则天没那么好哄。她脸上不动声,心里却暗暗好笑:少跟老娘来这一!不讨自平?天下哪有不讨自平的反贼!大军征讨还不一定平呢!以你裴炎脑之清醒、政治经验之丰富,难不懂这个理?难看不徐敬业的真实目的是“凡诸爵赏,同指山河”?即便我把政权还给皇帝,他徐敬业也会借“还政是假”云云继续兴兵作。看来,所谓“不讨自平”是假,要老娘下台才是真。难怪他对讨伐叛贼毫无兴趣(不汲汲议诛讨)了。对这人,武则天从来就不手。你裴炎和徐敬业不是南北呼应一唱一和吗?那好,不你是敲边鼓也好,作内应也好,或者趁火打劫、混摸鱼也好,老娘先杀了你再说,免得变生肘腋,防不胜防。所以,武则天没有丝毫犹豫就把裴炎送上了断台。平息扬州叛以后,又斩杀程务于军中。
裴炎谋反案在朝中引起很大震动。很少有人相信裴炎谋反是真的。因为谁都知裴炎既是忠臣又是清官。裴炎被捕后,照例抄家,却发现堂堂相府,居然家徒四,一贫如洗。程务就更是冤枉。作为大唐一代名将和功臣,他不但没有谋反,而且在前方奋勇作战保卫边境,杀得敌人闻风丧胆不敢来犯。程务被害后,边境将士悲痛莫名,痛哭涕,突厥则呼雀跃,大摆宴席。武则天杀程务,实在是了一件亲者痛仇者快的事。
实际上,裴炎和程务反不反,只有武则天和他们两人心里有数。这就是:如果武则天不当皇帝,还政于睿宗,裴炎和程务必不反;如果武则天悍然称帝,裴炎和程务必反无疑。只不过这话谁都不能说罢了。所以,当有人劝裴炎认罪求情,或可免于一死时,裴炎只是笑着摇摇说:宰相下狱,断无全理。多余的话无须再讲。同样,当朝中大臣担保裴炎不反,说“若裴炎谋反,臣辈也谋反了”时,武则天也只是笑着摇摇说:朕知裴炎必反,卿等必不反。可见双方都心照不宣。
其实,不论裴炎谋反一案是否证据确凿,他的死,都是一个悲剧。对裴炎是悲剧,对武则天也是悲剧。因为他们都没有“错”又都付了代价,而且损失惨重。裴炎是为了维护自己的主张而被杀的。这个主张就是:皇帝只能由男人来当,而且只能由李世民的孙来当。从封建礼法和裴炎所受的教育来看,这是对的,是“正义”和“正”武则天的主张则是:者为王。皇帝应该由有能力的人来当,而不拘这个人是男人还是女人,姓李还是姓别的。从另一个角度来讲,这也不错,也是“正义”和“正”结果,裴炎和武则天为各自不同的“正义”和“正”发生冲突,并分别付代价:裴炎丢了命,武则天则失去了一代名臣和一代名将,等于砍掉了自己的左膀右臂。
不过,武则天在内心还得谢裴炎。
如果说,徐敬业短命的叛增了武则天的信心,使她到天下事并非不可为之,那么,裴炎未遂的政变则提醒她要小心,万万不可大意失荆州。路并不平坦,前途也不会一帆风顺,而是危机四伏、险象环生。徐敬业的叛固然不得人心(诚如时人陈昂所说“扬州构逆,殆有五旬,而海内晏然,纤尘不动”),自己的临朝称制也同样颇遭议(亦如重臣刘祎之所言:“太后既废昏立明,安用临朝称制!不如返政,以安天下之心。”)看来,李唐宗室的残渣余孽倒不可怕,礼法传统却是很难战胜的劲敌。想当年,曹在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尚且只能“挟天以令诸侯”如今武某要在寻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就更得要有非常之举。显然,对于武则天而言,她通往帝位的路,只能由尸骨来铺就。她上那女皇的皇冠,也只能用鲜血来染成。她不能等着人撞到枪上来。她必须制造恐怖,大开杀戒,让所有人都服服帖帖、噤若寒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