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徐北方同屋，为了不妨碍他，他尽量不回屋里去。而徐北方仍旧嫌他妨碍，也从来不在屋里待，把颜料搬到布景仓库。他宁可挨近厕所也不愿挨近他。这就使得俩人过得很张，总要探明对方不在屋里，才肯回去。他想不通这是怎么了，跟这群熟人在一起竟会渐渐陌生。他到这群人也越来越不需要他，除非下堵或垃圾成灾。他方方的后脑勺现在人群里显得不很协调。他过分严肃，认真到了蠢蠢脑的地步。他的朴实和正直把别人的生活也搞得缺乏情趣。他的信条加在别人上，就显得又生又残酷。与他的老实相比，大家宁可要力的，即便随时上他一个小当，也舒服。

老实说，他喜陶小童。所以喜她，是因为她跟他是完全不同的人。目前这念是越来越明确了，念越明确，他便越慌张。是向她表示情呢，还是给她思想工作，他始终犹豫不决，因为要同时这两件事是决不可能的。有时他想挨近她，或一个表示亲昵的动作，但他总拿不定主意。因为思想工作就得使俩人保持一定距离。所以，挨近她，还是保持距离，又成为他和她单独相时的难题。

接下去他脑一，了件值得终生懊悔的事。实际上，从这事发生后，陶小童就再也不来理睬他了。

陶小童被团支书那一番情吓坏了。她万万没想到会发生这事。她匆匆忙忙，四寻找徐北方，希望她那颗受了惊吓的心能在他那儿得到安。她这时的觉像一个受了人欺负，或遭了天大委屈的小女孩。

听说宣传队要随大队发，去搞一场各门合的军事演习，徐北方的肝就了病。他在化验单上小动了一笔，把某项数据的“1”改成了“4”便得逞了，住了卫生所的观察室。他把颜料和画架统统背来，三顿饭由护士伺候着吃。要不是每天往他内注一些他压不需要的药，他真想在这里混到老。他无论如何要躲掉这场长达二十天的军事演习，不然就会错过大学的录取通知。他相信刘队长最终总会放他走的。他白天蒙大睡，夜里杷一日三顿的药片统统扔桶，然后通宵达旦地画画。因为他被怀疑有肝病，这病室原有的三个病人在一天之内全了院。

卫生所的观察室是针对徐北方这类有病，但查不确凿病状的人所设。因此所有住来的人都似病非病，有的活蹦，有的莫名其妙就死了。观察室没有健全的各项制度，所以宣传队不断有人来看望徐北方。但所有人来，他都不搭理，被严严实实蒙住。有人担心他闷死，刚一撩被，他立刻用发红的睛一句脏话，吓得谁也不敢招惹他了。大家公认他病得很重，其实他比伊农舒服得多。伊农为了躲避演习，竟一连好几次直地往后栽。伊农最怕演习中各各样的号谱，他从来就背不清楚。

伊农隔着被向徐北方倾诉他的满腔怨忿。刘队长竟把两个大学名额之一给了彭沙沙！当时全队都像挨了一闷似的呆了。然后，一群人起来，缠住队长：彭沙沙怎么啦，她比我有文化？既然大家都没文化，凭什么让她去？…伊农在病房里对蒙着被的徐北方气急败坏地嚷：他当年考南开大学，那些考题拿到现在，连中央委员都得考趴下！

刘队长一再向大家作解释：彭沙沙了事，境不好。女兵们急了说：了那事倒捞到福气了？咱们都事去！彭沙沙喜气洋洋地站在一边，看着大伙闹，好像队长遭此大难跟她毫不相，她的确认为自己捞着了福气。事情的结果是刘队长被大伙闹得犯了血压。

徐北方对什么都无动于衷。只蒙被，想减轻一人们对他的烦扰。他病房的门开着，谁来都不反对。晚上，他正想起来活动活动躺累的骨，只听一个静悄悄的脚步走来。

陶小童站在床前，一声不响。

徐北方十分纳闷：今天来的这位怎么如此之静，既不东拉西扯，也不行撩被，那样专注地在看什么？看得他隔着被都发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