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边骂边得意地朝朱阿姨瞅,让她瞧瞧我息了多少。
朱阿姨先傻一会,忽然笑起来。用那只涂黑的手捂着嘴,咯咯咯地笑。
大概就是那次笑坏了。从此以后批斗朱阿姨就单独批了,帽也加了度,脖上还挂着一串破鞋。全国的著名女演员挨斗都要挂破鞋。大家说:“不破鞋怎么女演员啊?”朱阿姨对再的帽都没意见。就是不要挂破鞋。每次都哭啊闹地给人从大门拖去。每次朱阿姨给拖去的时候,韦志远都从板凳上站起来,恭恭敬敬站在凳一边,就像给朱阿姨让座一样。五十岁的朱阿姨像个赖学女孩,向后扯,又给人扯到前面。韦志远就那样站着,不知该帮谁。
朱阿姨事是在昨天晚上。是她的广东保姆讲来的。广东保姆费了许多力气才让大家听懂,朱依锦“了毒药”朱阿姨一天到晚换保姆;一听保姆告诉她邻居家的丑事,她就把保姆辞掉。最后她到广东找回一个保姆,大家再想听她讲朱阿姨的事也没法听懂了。革命小将对广东保姆说过许多次:“你解放了,可以回老家了!”广东保姆好好地谢了他们说:“那你给我买火车票吧?”保姆不要“解放”一直陪着朱阿姨。连朱阿姨自己的孩都同她划清界限,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什么毒药?”大家打听。
“安——眠——药!”保姆说:“一——百——粒!”
“唉哟!”有人说:“那要吃半天吧?”
保姆洗脸一样抹一把鼻涕泪说:“反正不演戏了,有一个晚上,慢慢啦。”
朱阿姨家的门给封了,保姆也就被行解放了。她拎着包袱,从韦志远脚边,迈着逃荒的步从这个大门走去了。
我到医院看朱阿姨的时候,是晚上六。医院在开晚餐,满楼都是搪瓷盆的声音。我不知朱阿姨床号,只好一层楼一层楼地找。问护士,护士反问我:“什么病?”我说:“没病。是自杀。”护士说:“我们医院没有自杀科。”
后来我发现这医院还真有“自杀科”所有给在楼里的床上都着小牌,在“病因”这一格填有“畏罪自杀”每一层楼,不内科外科,都有几张这样的床。自杀科的病员都是自杀到一半给人发现的。有的是杀得不够“稳、准、狠”有的一杀就怕了,赶自己投案。朱阿姨知那天晚上十,两个男小将来提审她;她刚把肚胀鼓鼓满安眠药,他们就到了,两个药瓶还在桌上轻轻动。
我上到六楼,就看到许多人站在过里吃饭。有几个架着双拐,很困难地站在那里。这一层楼不该有架拐的,骨科在一楼。我从这些人的里挤着,看见女厕所对面有张床,床上是一丝不挂的朱阿姨。
我才晓得,那些架双拐的人怎么爬得动六层楼。
一个男医生和一个女护士正在抢救朱阿姨。护士不比我老多少,在朱阿姨手上扎一针,没血;又扎一针,还没血。那男医生嘴里哄她:“不要慌,慢慢来,在护校不是老拿橡来扎吗?把她当橡就不张了…”
我叹了一气。朱阿姨的脸这些人平时也看不到的,别说她光溜溜的。我已挤到最前面,回看看朱阿姨现在的观众。我的脊梁太小,什么也不能为朱阿姨遮挡。
朱阿姨这下全没了板,怎么摆布怎么顺从。她倒是睁着,只看着天板上的黑蜘蛛网。针怎么扎她的,她都不眨。
护士医生完了事,把一条白布单盖在朱阿姨的白上。就像大幕关上了,观众散戏一样,周围的人缩缩颈,松松,咂咂嘴,慢慢走开了。
我跑护士值班室。一个老护士在打线。
我叫唤:“唉,要床棉被!”
护士说:“谁要?”
“天好冷怎么不给人家盖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