钥匙打开家门,看着床上定格的两个人,什么也没说,拾了女老师所有衣服和两只大鞋便走了。小顾见女老师穿着杨麦的衣来,脚上的男式布鞋一步一趿拉。她跟在女老师后,了大学宿舍。宿舍的其他三个人正在午睡,小顾这才登场正式亮相。她把女老师的衣服一件件地撕,从内到外衣,一边撕一边大骂。小顾这样骂街的时候完全是另一人的嗓音,小市民透、凶悍之极的女人才有的嗓音。这嗓音疤痂累累,粝牢实,多次被撕烂又多次愈合。此刻它不断被撑到极限,让你觉它正在炸裂成无数碎片,却奇迹般再次达到一个新的极限。小顾的骂街几乎是乐的,脸也是随时要仰天大笑的样,睛亮得可怕,却盯着一个象的目标。不久宿舍窗、门就黑暗下来,人把正午的光线全挡住了。懂行的明白,小顾的骂街是专业的,那些小巷市井人家专门这类专业骂手。专业骂街和业余骂街不同,并不是非有敌手不可,也不是要在一来一往的战中占上风,专业的骂街开场不久就把敌手甩了,更不会让敌手上嘴,制造战的机会,这大手笔骂街上来就升华,成了一象境界。
小顾骂街的成果,是女老师在暑假后调走了。
杨麦开始和小顾冷战。一个星期下来,小顾还像平素那样个嗲脸说:“你一个礼拜都没理人家了。”
杨麦看都不看她。
过了一个月,小顾不顾秋天又又冷,晚上穿着透明短在屋里走来走去。杨麦只当她不存在。小顾走到他写字台边上,手推了推他的肩,他晃了晃,她推得大一些,他晃得更大更无力。小顾伏在他上,和他一块晃。晃得要多嗲有多嗲,天下女人,也只有小顾能嗲成这样。杨麦随她去摆,手还拿着钢笔。
“你一个月都没碰过人家了。”小顾一样淌在他上。
杨麦这回有反应了,他忽然,看了她一。这一让小顾一向糊里糊涂的脑袋里现了一些陌生的大词:尊严、平等、屈辱,等等。她不知哪一个词用到杨麦和她此刻状态最合适,似乎又都不太合适。她原以为这一类大词只属于书和话剧,永远不会和她的生活有关,从杨麦里,她意识到,她的生活也许从来没离开过这些大词。
杨麦和小顾的冷战结束在一九六九年天的一个清晨。杨麦一早去解手,小便池站的一排人全躲着他。他心里已明白了七八分,却仍想证实一下。他走到凹字楼的走廊上,拉住雕栏杆向外探,便看见了大门内的大字报,上面他的名字写得有斗大,但他却看不清给他的一长串罪名是什么。
一回到家他对正在梳的小顾说:“小顾,你今天还要上班啊?”
小顾心里轰地一响,睛全了。但她拼命忍住泪,装得像昨夜还跟他枕边话不断似的,耍着俏呛他一句:“不上班什么?在家里碍人家的事啊?”
“不要上班了。”
她这才看见他脸灰冷。她赶上去,用自己额贴贴他的额,然后转去找阿司匹林。杨麦一生病就会叫小顾请假。杨麦却叫小顾别忙了,坐下来。他像对一个孩那样,拉着小顾的手,告诉她从今天早上起,他就是个坏了,坏的老婆是很难的,小顾还年轻,一定要努力去学着。
小顾发现杨麦的手完全死了,又冷又,指甲灰白。他竟比她害怕,竟比她受的惊吓要大,应该是她来保护他的。小顾不在乎地笑笑,说洗脸吧,洗了脸我去买煎包给你吃。
两天后,一群人半夜跑来,打错好几家门,说是来逮捕“现行******”杨麦的。七八支手电光下,杨麦哆嗦得连带都系不上了。小顾替他拴好,在他给押走前,又给他一个小包袱,说里面有两单衣,一件衣。衣是她赶织的。杨麦很吃惊,小顾不痕迹地把一切准备好了。
杨麦走了半年,小顾没有打听到他任何消息。第二年开,来了个讲侉话的男人,说是杨麦的难友。他带了一封杨麦写给小顾的信,告诉她他要胃溃疡手术,让小顾设法些粉捎给他。
小顾杨麦难友的指,把粉带到一个军代表家里。小顾从另一包里,取两瓶贡酒。市面上连山芋酒都要凭票供应,贡酒几年前就绝了迹。军代表却笑嘻嘻地把酒原路推到桌对过,说他从不沾酒。小顾说对呀,喝酒的男人我最讨厌。她把酒收回来,换成一条红牡丹香烟。军代表立刻又笑嘻嘻了,说烟他也是不碰的。小顾说“哎哟,天下有这么好的男人啊,你夫人有福死了!”一面说着,烟已变成太妃糖。小顾这回嘴嘟起来了,说:“我们这样的人,送的糖哪是糖啊,是糖衣炮弹!”军代表这才脸一红,说“那就多谢了。”
小顾看看这位三四十岁的团级还会脸红,不知怎么心里有柔柔的。她把自己在百货大楼的电话告诉了军代表,请他一定把杨麦手术的情况及时告诉她。她这天穿一件枣红棉袄罩衫,稍稍收了腰,脖上一个黑羊领圈,看上去只有二十岁。军代表心里一阵温情的惋惜,这么年轻好看,偏偏是******家眷。
军代表果然给小顾打了电话。他说杨麦手术得不错,在监狱医院养着。小顾赶又买了两袋光明粉,送到军代表办公室。这回的谢礼是两磅线。
军代表看着她的睛说:“这个你拿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