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什么,姓什么,她们说:“不错。过去怎么没注意你呀?”假如她们心情好得要命,她们会把送给毕奇的巧克力、麦分一来,赏给她(他)。
极偶然的,两妹会把个别男、女演员开车接走,带到岗哨森严的司令楼里,请他们听奇怪的音乐(爵士),吃一叫“吐司”的东西,却明明就是面包。毕奇每回都是半个主人,帮着挑唱盘。演员们受若惊,坐在那里动也不敢动地听上两、三个钟,终于听完了,丫丫总会发现新大陆地说:“你的眉描过吧?…”或说“你脸上搽了胭脂吧?…”当然,被丫丫揭穿的多半都是事实,演员们去她们家总要给自己形象加工。这样妹俩就倒了胃,觉得文工团员浅薄虚荣是没错的了。破天荒也是有的:妹俩跟几个演员偶然也会往下去,直到谈及家门第。在这方面妹俩最受不了谎言。一旦发现谁撒谎丫丫便会说:“人家毕奇就不撒谎,他爸被镇压又怎么样?还是挡不住人家成大音乐家!”当然这样讲得要很大派,连文工团领导都讲不起这话。
冬天文工团和军区队一块下乡,行两个月的军事训练和演习。毕奇变得闷闷不乐。他仇恨冬训,第一是每回冬训他手上的冻疮就发作得一塌糊涂;第二,他不能保持每天十小时的练琴;第三,他的那对平足在急行军夜行军中会充分显劣势。这是个多雨的季节。文工团兵分四路组成战地鼓动队。穗和毕奇都在老吴的旗下。大队的行军是沿着盘山公路。而鼓动队必须小超到大队前面。小上一脚下去黄泥齐踝,才两里路所有人老了似的。听见一声沉闷的“我!”大家知毕奇又摔了一跤。
老吴鼓动队长也不了,专门去照顾毕奇。老兵说雨天行军跌跤不能超过三次,不然人就给跌散神了。毕奇少说已跌了十跤,神散了形也散了,最后一跤把架着他的老吴也拽倒。老吴说:“好样的,爬起来!”毕奇的大平足麻木地搓动几下,却没爬起来。老吴心里很虚,但嘴仍旧斗志昂扬:“我就不信咱们毕奇今天就爬不起来!一、二、三…哟!”毕奇的两脚又蹬几下,再蹬几下。他长着冻疮的大耳朵往下一耷拉,嘴啃在泥里,成了一尊完整的泥胎。他抬起脸,人们看见泪飞快地从黄泥里冲来,两片泥嘴之间一亮晶晶的涎。毕奇“呜呜”地哭,一边哭一边齿不清地控诉:“…袜都缩到脚心了…衩让汗给了,特磨得慌!…这什么破路什么破天气老不晴!…”大家围在他边,瞪着看他,几个女兵恨不得和他一块骂,陪他一块哭。
老吴这时把自己背上的被包和锣鼓给一个男兵,对毕奇说:“来喽,老吴今天老驴了。”他“吭哧”一声把毕奇背起来,又说:“我他妈的连自己儿都没背过。”老吴背着毕奇走走歇歇,到达鼓动地时,大队早已过去了。晚上领导当全团人的面革了老吴鼓动队长的职。老吴对毕奇说:“我老吴为我老都没受过这气。毕奇你以后成了大音乐家可要孝敬老吴。”大家这时都围着炊事班的炊火脚,没有凳,只能站着,先一只脚,再第二只。老吴却搬了几块柴让毕奇坐。有人逗毕奇,说毕奇认老吴爹算了,老吴这么疼你,亲爹都不会帮你洗脚、挑泡。
毕奇只笑,颗小虎牙。老吴捧着毕奇搁在他膝盖上的脚,上面的十几个泡穿了刺,扎着引的发,乍看快成仙人掌了。老吴说:“怎么样?毕奇,就差给你抓屎抓了。”毕奇又羞了,说:“哎呀老吴!”老吴说:“屎咋个了?毕奇也太纯洁了。未必克思就不屙屎?”大家笑着说老吴反动;老吴太,不毕奇的爹。毕奇这时抬起,正好看见穗。他笑了一下。穗想,人们怎么了?从此对毕奇瞒下了她穗闹得满城风雨的事了?军训期间除了演几乎没人练功。谁都没这份力。不演的晚上,大家洗洗衣服,早早就地铺了。文工团住的是一所小学,后面有座破礼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