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有人叛卖了他,说他是共产党。
“你是不是呢?”焉识笑着问。是不是他都无所谓。
大卫看着比他小一岁的陆焉识。黑的镜框罩住他圆圆的睛,那令焉识喜又有儿惧怕的凝聚力又现了。大卫笑着摇摇;这事瞒着焉识,是为焉识好。接下去他请焉识帮一个忙:焉识的研究项目刚组建,正招兵买,焉识的推荐可让他挣到一份面的薪。没等焉识反应,大卫说其实很简单的,焉识就告诉校方,说大卫对语言学有过钻研,还写过两篇论文。
“写过吗?”焉识问。
大卫还是那样看着他,摇笑笑,陆焉识真是个大。难他不知许多留学生的履历都欠缺诚实吗?大大地欠缺诚实。他大卫?韦的才智怎样?让那帮庸碌的这教授那讲师比下去了吗?!这教授那讲师养活老婆孩,他大卫不吗?他大卫连公司的账都拖欠,正吃的孩没吃…
难怪那一小罐调和咖啡的油给大卫当喝了。焉识不动声地招来侍应生,两个手指在玻璃板下压着的菜单上轻轻一敲。一会儿,招牌三明治来了。
大卫用餐的时候,焉识说,只要他大卫有论文,推荐不成问题。大卫不声,吃得很专注。这是另一个西洋习惯:嘴绝不同时两件事,吃,就不发言。焉识问他有几个孩。三个——他伸指、中指、无名指。那没有工作孩们都怎么过的?回答是耸肩,翻——只有上苍知。大卫的这些西洋手势没有生疏。
“我知你在国过十几篇论文。有一些是没发表过的…”大卫吃得发际都亮了。饿急了又吃急了,就会发汗。
“一共十六篇。”焉识说。
“写这么多什么?”
“语言学有趣。有的写。”
咖啡上来了,焉识发现这回小罐里装的油只盖住底,给一杯咖啡调味是够了,但绝不再提供给你当作心抵饿。咖啡馆小本经营,个个客人像大卫这样消耗油,老本怎么办?大卫端咖啡的手从磨破的袖伸。一件从国或欧洲旧货店里买的西装穿得架也没了。脚上该穿鞋的,却穿了双旧布鞋,鞋比脚还疲惫。什么也不必说了,不必说大卫的太太的产后风,以及如何落的病,也不必说大卫如何到兼职,写报文章,家里房还是越搬越小…那么他和别人合办的若杂志呢?每一份世,手笔都不小,都是有着跟《东方杂志》、《现代》或者《小说月报》一同称雄上海的势,但是杂志们一份份世,一份份夭折,最长的一份活了八个月;老板赔了八个月,作为主编的大卫了八个月的准义工。
“你把你的论文给我。”焉识说。
“论文是可以借的呀!”大卫说。
借论文又不是新鲜事,留学生里就发生过。若是借论文给街上拉差的车夫,让他去挣教授的工资,那是大大的欺世;借给像他大卫这样的人,是本着了解他大卫的学术平的前提,借给他就叫临时通。否则,就忍心让他大卫一家五饥寒迫吗?不是这个理吧?让孩永远拖欠公司的费用而吃不上,更不是这个理了!
焉识这才明白大卫要谁借论文。这类无耻事的确不是大卫的独创,留学生对这类无耻确实看得开。大卫确实有足够的学术平写他那样的论文。也许写比他更好的论文。
焉识抬起,大卫的脸是空白的。期待过度就会让一张脸空白成这样。
焉识唯唯诺诺,说一堆借,说明论文不能借给他大卫。但凡他陆焉识有一办法来把这桩无耻事看得开些,想得开些,他陆焉识一定会那样看,那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