倍努力,好好。因为他自己也是中农,当年也有人写过告状信,所以他没有为难我。我当时泪也下来了,汗也来了,向他保证我一定要个样来。新兵训练结束以后,我被分到一个单位,这个单位人很少,只有十几个人。营房就在老百姓的玉米地、圈旁边,跟我的村庄差不多的地方,每天就是站两班岗,白天一班,晚上一班。站岗时,我的脑里胡思想,想过去对文学的好,想我自己写作的才能等等,于是就开始手起来,想写东西。这时候正好是1976年,泽东去世了“四人帮”也粉碎了,文学也复苏了,当时一个短篇小说写得好的话,可以闻名全国。于是我决定开始写作。队给我提供了时间,提供了吃饱穿的机会。我站岗时站得笔直,但脑里考虑的全是小说的事。我早期的作品大江先生可能没有看到过,我在八十年代初期写了一些小说,完全是模仿“文革”期间那写法:好人都是眉大,坏人都是歪鼻斜。你看到的这一批作品已经是我打开童年记忆闸门以后的那一批了,比如《秋》、《白狗秋千架》、《透明的红萝卜》、《红粱》等等。这一批作品,一是跟大自然联系起来,二是有童年的梦幻和童话彩,那是因为我的家乡是一个民间故事和传说比较发达的地方。我记得小时候有很多老人家讲故事,说今天路过的这座桥下面有一个白鳝,有一天晚上,一个男人路过那座桥,遇到一个很漂亮的女人在哭,于是男人说:“你别哭了,你是白鳝变的吧?”那个女人就到河里消失了。大人们讲过很多鬼故事、狐狸的故事、各妖鬼怪的故事等等。我记得我七岁的时候到我的大爷爷家去听他讲故事,都是鬼故事,听完了以后都不敢往家走,越怕越想听,越听越不敢往家走。我后来找到了一个克服恐惧的办法,就是一边跑一边声歌唱。我经常会觉到旁有很多小动在追赶我,或者旁边的墙上正走着一个妖怪。小时候夜里想小便都不敢下床,结果了床挨打的事是常有的。我想这些是源自对鬼怪的传说以及对大自然的恐怖。
大江:文学的效用之一、职责之一就在于赋予大人和孩一方法,比如说教给他们如何克服恐惧。我认为文学的一个目的就是考虑如何对孩提时代想像过后来在现实中真实发生的战争带来的冲击,以及对自己会死去这一带来的冲击行正面激励,如何让人们更有勇气。莫言在表现这一上也特别突,比如他的作品中经常会现大声唱歌的场面。在莫言文学的各个作品里,真的总有放声唱起自己创作的歌曲——好像都是自己创作的歌曲——经常描述这样放声歌唱的人的场面。听过你刚才的谈话,这一也变得清晰易懂了。读《白狗秋千架》的时候,开就是,村里纯白的狗越来越少,混血以后叫白狗的狗前爪上也总是带一黑颜,这就是我们村的狗的状况——作为叙述来说真是写得妙。小说接着就主人公儿时的朋友、他远亲的女人这一话题。主人公是个青年,现在在城市里学习,终于成了知识阶层的一员,并将这样生活下去。而今他回到和今天我造访的村的河、荒地和平原一样的地方,见到一位女,然后写到女的睛有残疾,勾起了他孩提时代痛苦的记忆:秋千时自己让女孩受了伤。关于这个女,从描写她是个漂亮姑娘开始,到现在这个姑娘和有儿残疾的人结了婚、饱受农村生活的苦楚为止。这个结尾非常特别。人们会问,这是善还是恶?然后的场面是,在这一天,一个少年仿佛真切地受到了些什么,他大声喊叫着放声歌唱。作品结尾好像让场的人散发了活力,有一不可思议的力量。在这一作品中,描写了少年和少女原本都有希望解放军的音乐学校学习,以及青年城以后的生活和以往的农村生活一儿也不相称等等,这些都让我觉得这作品真是杰作。不可思议的是,在我读过的《透明的红萝卜》这作品里,也写到过少女为救少年而使睛受了伤这一幕。《白狗秋千架》也是从睛受伤开的。为什么两作品都现这一幕?我想问问莫言,在你心里或是灵魂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在我的小说里,有几次写到主人公“我”被其他孩们丢石块伤了一只睛,所以单视力很弱这一幕。我之所以会这样写自己睛受伤,可能是因为我对离开村庄去都市有一定的负罪。对于我这样靠读书谋生的人来说,睛是在都市里生活下去至关重要的条件。因此想问问作者关于《白狗秋千架》的事。
莫言:您不提醒我还真的忘了在这两小说里我都写了睛受伤的女人。这两小说的创作时间几乎是差不多的。《白狗秋千架》在前,这小说的意义在于第一次现了“密东北乡”这个概念,我写这小说的时候受到日本作家川端康成的影响,阅读他的《雪国》的时候,当我读到“一条壮硕的黑秋田狗蹲在那里的一块踏石上,久久地添着”时,脑海中犹如电光石火闪烁,一个想法浮上心。我随即抓起笔,在稿纸上写下这样的句:“密东北乡原产白温驯的大狗,绵延数代之后,很难再见一匹纯。”《雪国》的这句话确定了《白狗秋千架》的写作基调,而且,我下意识地把密东北乡这五个字在小说里写来了,此后,在我的很多小说里密东北乡成了我专用的地理名称。我的很多小说都发生在这个环境里面。它已经不完全是一个地理上的概念,而是一个文学的王国。我在这里开创着自己的文学世界。这里面的女主人公和男主人公在少年时期的游戏过程中,从秋千架上掉下来,跌落在一丛木里,女孩把睛扎伤了。他们俩从小青梅竹,结果女的变成了残疾人,男的后来离开了乡村,到城市里面有了很好的前途,显然就和农村人拉开了很大的距离,他们两人在社会地位上已经很不平等。他们之间的这情肯定是不可能继续的,所以,这个姑娘最后只好嫁给了一个哑,生下了三个哑孩。这是一个很古老的小说的模式:知识分从城市回到乡村,用现代文明人的观和视角看农村的现实生活,回忆他过去的生活。中国从五四时期开始,就产生了一大批这样的小说,叫“还乡小说”从鲁迅的《故乡》开始。我的作品里,《透明的红萝卜》带有厚的童话彩,是用儿童的视角写的,和《白狗秋千架》的视角不一样,后者是一个成年人的视角,所以这两小说在叙述和思想方面区别都比较大,有一个共同的地方就是都现了睛有残疾的女人,都是因为意外事故导致了丽的东西被毁灭。不过我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个共同,这说明写作当中是有潜意识的,要用弗洛伊德的心理学来分析可能还会发现一些东西。
我在念小学的时候,曾经参加学校的一个文艺宣传队,每天晚上到很远的村去演。我的一位家很好、人也长得很漂亮的女同学,也是宣传队的队员。有一天晚上,我们发到一个村去,路过一个小桥时,我捡起一块石片,想在河上打一个漂,但没有想到,那块石片飞到了这个女同学的睛上。这个女同学捂着睛就蹲在了地上,老师们赶把她送到医院里去。我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因为这个女同学家很好,但我家的不是很好,如果她的睛了问题,等待着我的会是什么结局,那就可想而知了。后来,这个女同学的睛幸亏没有现什么大的问题,只是受了一儿轻伤。这件事给我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每次想起来就到后怕。这是否就是我在小说中写了两个睛意外受伤的女孩的潜意识呢?
大江:我也多少读些从川端的《雪国》里获得灵的意思。对我来说,那原本是个谜团。我一直在想川端康成和莫言是如何连接的。现在终于明白了。作家和作家的意向之间的那于意图的拉扯关系、球一般的互动关系真是不可思议。
莫言:作家与作家之间的关系是很微妙的,作家与作家之间的影响有时候连评论家也发现不了。苏联的肖霍洛夫写了《一个人的遭遇》之后,海明威给肖霍洛夫写了一封信,说我看了你写的《一个人的遭遇》,发现你学我的《老人与海》学得很好。我们作为普通的读者来读这两篇小说,本就联想不到这两篇小说之间有这样的关系,所以如果我不说的话一般人也本发现不了我的《白狗秋千架》和《雪国》有什么关系。我想再过几年很可能我的小说里面也会现受大江先生作品影响的情况。两个作家之间可能会产生心灵上的应,尽看起来他们写的东西很不相似。世界上这么多作家,但是能够成为影响其他作家的作家并不多。托尔斯泰尽很伟大,但他的作品对我的创作影响却很小;有的作家虽然距我很遥远,但我一读他的作品就会产生灵。我记得八十年代读尔克斯的作品时就产生过灵。读两行我就不想读了,因为我的脑里有很多记忆被他的作品激活了。我不是不要读他的书,而是要放下书赶快写我的东西。这几年,我读大江先生的书也产生过这受。您生活中跟我生活中有很多东西很相似,我读您的小说的过程中很可能会构思我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