炕床上,夫人上裹着一床被褥,蜷缩在角落里。她那张丽的、有着端正鼻和淡淡眉的椭圆脸,现恐怖的神,还在微微发抖。和桃两个丫环,地护持在她的边,手里还拿着一把剪刀什么的。在她们的张注视下,丫环燕和英则全俯伏在炕前,把耳朵贴在舱板上,聚会神地倾听着什么。
“禀太太,婢不、不曾听见。”长着一张胖圆脸的燕抬起来,迟迟疑疑地回答。
冒襄错愕了一下,连忙重新伏下去,竖起耳朵细听。可是,同刚才一样,仍旧听不到舱底下有任何声音。
相反,自震惊于亡国大祸终于临,除却拼死一争别无生路的烈冲动,在得知北京失陷的噩耗之后,他首先想到的是:必须尽快前往南京,全力以赴投重建王朝的迫行动之中。他估计,社友们此刻必定已经齐集南京,并且正盼望他前去。事实上,自从前年因为奔走父亲调职的事,受到舆论的非议以来,冒襄一直在暗中憋着一劲,决心以令人折服的行动,来洗雪自己所蒙受的误解和羞辱。但是杰举兵南下的消息,却打了他的计划。
“你把这个揭开,”冒襄指了指舱板“我们要看看!”
“唔,莫非母亲听错了?要不,就是下面的歹人已经知觉,所以这会儿都蛰伏不动?”这么一转念,冒襄不禁愈加着慌。有片刻工夫,他直起了腰,却忘记站起来,只是咬着嘴,心急火燎地盘算该如何置才好。“啊,这么说,他们是早就串通好,来算计我们的,就连这船上的艄公,也都是贼伙!这可怎么办?说不定他们今晚就要动手。幸而发觉得早!但是他们到底有多少人,打算怎么?——今番可真是倒了大霉!不成,我得赶去叫人,还不能打草惊蛇。但是…”“听,又来了!笃笃笃笃,笃笃笃笃!”夫人又惊叫起来。
“禀大爷,太太适才在炕上睡着,听见‘笃笃笃笃’,怕是有歹人藏在下面,所以命婢们察看。““什么,歹人?”冒襄吃了一惊。说实在话,在靖江一带,他们本来就人生地疏,加上这十只大船又是临时雇用的,虽然经由乡中的粮长作保介绍,毕竟摸不清底细。如果舱底下当真藏着有人,那决不会是什么好事。所以,他顿时张起来,也顾不上主的份,连忙跨前一步,跪倒在舱板上,贴着耳朵,凝神倾听。
冒襄目不转睛地监视着“唔,你下去给瞧瞧,看藏着什么东西没有?”他命令说,随即朝边的燕了个手势:“打灯给她!”
“嗯,你们听到了么?”他问伏在旁边的燕和英。
“是的,也许这一次,我们真该留在如皋,而不该来逃什么难!”冒襄站在舱门,默默地想。这当儿,他已经把总算安静下来的母亲,服侍到炕上睡下,并吩咐丫环小心伺候,自己退到外面来。
桃低答应着,走了去。不大一会,壮,长着一双大脚的船婆匆匆来到中舱。
船婆眨了一下睛,分明到意外,但看见冒襄板着脸,她就没敢多问,答应一声,弯下腰去,熟练而迅速地揭起了舱板。
“母亲,这是…”冒襄莫名其妙地问。
这么吩咐了之后,他就绕开舱,走到炕边,把夫人轻轻扶起来,安地说:“母亲且过来瞧一瞧,下面确实并无歹人藏着。孩儿就睡在隔舱里,若真有什么,即时便会知觉。母亲只放心安歇好了!”
夫人惊慌地抬起,瞥了儿一,却不回答,只是焦急地追问伏在地上的丫环:“怎么样,你们可听见了?”
然而,听了好一会,除了畔两个、丫环的呼之声外,舱板下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响动。
“怎么会听不见!企企企啤腋崭仗靡磺宥甭矸蛉朔⒓钡丶岢郑翱斓悖偬?燕不敢违拗,重新把耳朵贴了下去。
冒襄瞧了老太太一,不由得暗暗吁一气。他略一踌躇,迅速站起,朝舱门外一指,对丫环们说:“去,让外边上把船婆叫来!”
“啊,又来了,笃笃笃笃,笃笃笃笃!”夫人又叫。
二
夫人起初还畏畏缩缩,经不住儿再三劝说,终于挪近前来,朝炕前那个被灯光照亮的舱探去。直到看清楚里面确实空空的,除了刚才下去的那个船婆和两块压舱的大石之外,再没有什么东西,她才“嗳”的一声,透过气来,斜靠在桃的上,用手轻轻拍着心窝,衰弱地闭上了睛。
“到底是怎么回事?”看见母亲张皇失态的样,冒襄只得转向护卫在她边的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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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没有听见。”两个、丫环摇摇,轻声回答。
亲冒起宗奉调前往湖北襄,去左良玉的监军。如果当时不是夫人日夜哭泣,生怕丈夫就此断送了命,冒襄也许就不会千方百计地奔走请托,乞求朝廷把父亲调离剿“贼”前线,他本人也不会因此招致舆论的非议。但作为儿,冒襄当然不会因此责怪母亲。不过,这一次逃难,老太太是否受得起颠簸惊吓,会不会什么病症来,可就成了冒襄最担心的事。所以一路之上,他哪怕再忙再累,每天总要上夫人跟前探视上三四回,说上些宽的话,直到老太太安静下来,脸上重新有了笑影,他才放心离开…现在,冒襄已经踏人中舱,映帘的景象使他不由得一怔。
“不知太太、大爷呼唤,有何吩咐?”她行着礼问,黧黑而圆实的脸上赔着微笑。
对于这一次举家逃,就内心而言,冒襄并不是那么情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