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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1(5/7)

地质问:

“为何不服丧?百官为何不敢服丧?贼不准,不准就可以不服吗?君之禄,忠君之事,既不能杀以殉,莫非连起码一臣节也都不要了吗!”

这一指责,大有把方以智包括去之嫌,因此后者没有声,过了一会,才低着说:“百官也未可一概责,其实贼准许拜者,只是那等变节降贼之辈而已。

多数人其时都被拘押在贼营中,拷掠追饷呢!”

“追饷?什么追饷?”

“无非是勒钱财罢了。贼自二十二日起,即满城搜捕士大夫,拘往营中,各令献金助饷。限内阁大臣各纳十万,院、京堂、锦衣帅七万,科及吏郎官三万至五万,翰林一万,曹小官亦各数千不等。至若勋臣贵戚,则无定数,务必穷其家财而后已…”“啊,若然缴纳不呢?”

“缴纳不?”方以智惨苦地一笑“贼为索饷,已预造夹无数。上俱有棱角,以铁钉相连。有支吾不应者,即刻施刑。凡被夹过,十之八九都胫折骨碎而死,即使侥幸不死,亦成一废人矣!

其时上自贼之权将军刘宗,下至营弁狱卒,均可用刑。十余日间,咆哮惨号之声响彻街衢。据说受刑最重者,除英国公被夹死、周皇亲重伤之外,大臣如王都、李遇知、王正志,词臣则杨昌祚、林增志、卫胤文等,竞有被夹至三夹、四夹者,俱非死即残。弟因位卑官微,幸未被夹,但亦备受拷掠,其中苦况——“说到这里,他仿佛打了个寒噤,一下了牙齿,不再往下说,却举起杯中的残酒,一仰脖了下去。

这一次,冒襄没有追问。由于朋友所披的景况,是如此的惨可怖,而作为一名亡国之臣的屈辱遭遇,又是如此的超乎他的想象,冒襄的心也微微发起抖来。

事实上,方以智所描述的北京的昨天,很可能就是南京的明天——要是江北守不住的话。那么,江南能够守得住吗?淮南能够守得住吗?如果说,在此之前,冒襄对这个问题还来不及仔细考虑的话,那么,此刻它却变得像一团迷雾似的,在他心中扩散开来。“啊,如果江南守不住,我这么匆匆赶去,岂不是自投罗网?当然,大丈夫以许国,一死本不足惜,可是家里怎么办?父母都年迈了,妻儿又弱小,偏偏再没有别的兄弟可以代我承担照料他们的责任…”这个突然闪现的念,像一只无情的利爪,把冒襄的扼住了。他试图挣扎,却被扼得更。现在,他觉得,那只无情的利爪,正在使劲地把他往回扯,要把他重新拖回到两年前的那被世人指责、讥笑的境地中去,而且,此后恐怕再也没有振作洗雪的机会…“哎,算了,不再说了!”大约看见朋友发呆的样,方以智嘴里吐熏人的酒气,挥一挥手说。

“可是,”冒襄突然抬起,怒气冲冲地瞪视着朋友“这都是你们自招的!

要不是你们这些京官老爷,一味贪恋禄位,邀自固,不能为社稷之安谋一长策,国家又何至于此?京师又何至于亡?

你们又何至于落得如此地步?我们又何至于——“他本来还要狠狠地发下去,可是,当目光接到方以智那张在这一刻里变得异样衰老的脸、那一多时未经修剪的篷蓬的胡,以及那一双呆滞失神的睛时,他就不由得噎住了;随后,心有不甘地哼了一声,懊丧地低下去。

船舱里变得一片寂静,就连从船舷旁不断过的河,这会儿似乎也消失了汩汩的声响,只有那些还残留着剩酒剩菜的壶、盘、碗、盏,一动不动地在矮桌上发冷冷的微光。几只觅的苍蝇,嗡嗡嘤嘤地互相招呼着,忽而停下来,匆匆地添取一油腻,忽而又警觉地飞了开去,好歹给这沉滞僵冷的氛围增添了一小小的生气。

“那么,兄下一步如何打算?”终于,冒襄皱着眉,低声问。

“上留都去,请求罪立功!”方以智毫不迟疑地回答,没有动弹

“留都——哼,留都能守得住么!”

“守得住也罢,守不住也罢,都得守!”

“…”“那么,兄有何打算?”方以智反问。这一次,他抬起了睛。

“弟么?弟——哼,自然也要上留都!”

“哦,既然如此,何不结伴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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