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娘回来了!”鸨母眉开笑地报告说,显然并未觉察客人的神情异常“贱妾本让她即刻来见方老爷,可那妮偏说这会见不得人,必定要屋里换了衣裳再来!”
“对了,还有一个李十娘!”方以智苦笑地想“我既了这门,岂有不被认狎客之理?不真也罢,假也罢,反正还得周旋一番!”于是,他慢慢抬起,竭力把满心的惨苦情思压抑下去,一声不响地回到椅旁边,坐了下来。
虽然两位名说是换件衣裳,但足足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屏风后面才传来裙裾摆动的细碎声响。在刚才等候这一阵,由于鸨母一直在旁边陪着说话,方以智的情绪总算渐渐又平复下来。他冷冷地朝屏风转过脸去,觉得前仿佛一亮,材颀长的李十娘手中拿着一柄绿纱衬金边的白葵扇,姗姗地走了来。后面跟着她的妹妹李媚。看来,她们不只是更衣,而且还沐浴了一遍,重新用脂粉匀过脸,描过眉,连上的饰也经过心的选换,所以显得格外新鲜艳,容光照人。寒秀斋的这一双妹,在秦淮河一带早就芳名远播,尤其是李十娘,同方以智可以说相当熟稔。以往,在方以智的中。这位柔弱善病的人,并不见得比顾眉、沙才、葛那样一些名更对他的胃。然而,也许由于近两个月来,他一直于极度的张、惊恐和狼狈的境地之中,所历所闻也全是战、刑狱、鲜血和死亡,旧日的生活,对他来说已经恍如隔世。现在一旦面对如此媚艳丽的女人,切近地受到那围裹上来的温馨气息,有片刻工夫,他竟然觉得有缭,不由自主呆住了。
“方老爷万福…”两位名已经把双袖叠在腰间,盈盈地行下礼去。
“哦,罢、罢了!”方以智蓦地回过神来,慌忙应,于是站起,还了一礼。
“方老爷几时到的?家妹竟坐不知,还望方老爷饶恕失迎怠慢之罪!”李十娘轻启朱,首先表示歉意。作为训练有素的旧院儿,她说起话来总是又又慢,使人听着有一说不的舒服觉。
方以智“嗯”了一声,没有回答;同时分明地到,一压抑已久的望正在心中苏醒,并且迅速地上升,使他变得有意神迷,把持不定。“啊,我这是怎么了?怎么会这样?”他诧异地、生气地想。为了抗拒诱惑,他迫自己把视线从两位名的脸上移开,以摆脱对方切的目光。
“咦,方老爷怎么不说话,莫非当真生气了不成?”李媚腮边闪动着笑窝,也凑了上来。她的声音又清又脆,却同样的好听。
方以智瞥了她一:“哼,要是她们知我如今不只是个抛弃妇、前程未卜的逃官,而且是个靠朋友周济的穷光,大概就不会是这副脸孔了!”这个痛苦的念一闪现,他顿时冷静下来,于是把往椅背一靠,淡淡地说:“下官今日才到留都,本未敢即来相访,只为打探余淡心相公的行踪,才顺脚过来一问。二位小娘又何罪之有?”
“啊哟!”两位女郎齐声叫唤起来“方老爷这等说,便是不肯饶恕家妹了!”
方以智却不再答话,只一本正经地摇摇。
“那么,”李十娘用白葵扇半掩着嘴儿,忽闪着一双细长的睛,微笑说“方老爷可得把方才的话改一改才成,改:”专程来探望家妹,顺便打探余相公的行踪‘,可使得?“方以智皱了皱眉。他自然十分了解这声语的纠缠,无非是要制造一骨酥意的气氛。而这样一气氛,对于成下一步的买卖,是必不可少的。下,他虽然无意于买卖,但一来,此次上门是有求于对方,二来,也不想显得过于生古板,以至失却了昔日的气派和风度。于是他报以微微一笑,故意摇着说:“下官适才所言,乃是实情,如此一改,岂非成了说谎之人?呵呵,使不得,使不得!”
“那么,方老爷到底还是不肯饶恕家妹了!”媚嘟起小嘴,脆撒起来。她比李十娘要年轻几岁,长着一双讨人喜的灵活睛“妈妈,你瞧,这可怎么办哪!”她回过去,向鸨母求救了。
这其实是一个信号,暗示着这一幕表演已经差不多,可以转下一个场景了。
鸨母自然心领神会,上挥一挥手,说:“哎,方老爷是同你们逗耍呢!你们妹怎地就当真了?罢啦,这会儿天也不早了,你们嘴也斗够了,倒不如把酒席整治起来,你们好好儿陪方老爷饮上几杯是正经!”
从得知李十娘回来的一刻起,方以智就在暗中考虑,该怎样应付这意料之中的为难场面。以自己昔日的贵份,主人这样安排是很自然的,而且换了等闲的俗客,还未必能受到这接待。
但如今的方以智却远远不能同过去相比。作为一个彻底破产的逃亡者,他甚至已经支付不起一席的酒资。下他上的衣着还算光鲜,箱笼中也还藏着七八十两银,但那全是得自冒襄的馈赠,今后一段日的生活开销,说不定就得靠着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