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前些日,下官在丹巧遇冒辟疆相公,还有一班熟朋友,天天缠着吃酒,腻得肚怪不舒坦的,这会儿闻见酒味儿就反胃。下官也不忍心抛下二位小娘就去,不过还是以品茗为宜,这摆宴就留待他日吧!”
停了停,看见三个女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不说话,他又把手中的茶杯一举,故作豪迈地声说:“况且,两三个人冷冷清清地喝酒,有什么兴味!二位小娘如有兴致,改日待下官把陈相公、吴相公等一班朋友全请来,再邀上卞赛赛、李香君、张燕筑、盛仲文她们,就在河房之上,摆上个十席八席。到那时,再喝它个一醉方休,岂不更加痛快?哈哈哈哈!”
他刚才推三阻四地不肯摆席,显然引起了鸨母的怀疑,但接下来这么虚张声势地一咋唬,老鸨那张本来有沉的圆脸,顿时又堆起了笑容。
“既是恁般,”她讨好地说“那么,贱妾也不敢相。只是,到那会,方老爷可别忘了十娘、媚才好!”“哦,不会,笃定不会!”方以智摇着手,快而又响亮地说。他本来就是个好奇乐观、闹玩的人,特别是在这风月场中,一切都是逢场作戏,所以,他更加丝毫不觉得这么有何不妥;相反,还为自己略施小计,就把这个不见银不开的老鸨儿吓了回去,暗暗到得意。“哼,我方某是何等样人,莫非还能在这地方翻了船不成!”他自傲地想。正要再咋唬几句,使对方更加信不疑,就在这时,一直没有开的李十娘忽然转过脸,对鸨母说:“娘,方老爷不是要寻余相公么,怎么鸨儿去了半天,还不见回来?”
这句话,自然是暗示鸨母没有必要再在这里呆下去,以免妨碍她接待客人。鸨母上领会了,连忙答应:“那么,我这就瞧瞧去!”
说完,又殷勤地请方以智安坐,然后匆匆离开了堂屋。
“妹妹,”李十娘又望着边的李媚“余相公待会儿就要到,瞧你脸上这妆,都化开了,快去一吧,可别让余相公瞧见笑话!”
“噢,是么?”李媚微微一怔,似乎想说,刚上的妆,怎么就化了?但珠一转,她有明白了,便狡黠地一笑,说:“好的,这儿有陪着方老爷,妹妹也不怕失礼了!”
方以智目送着媚的背影,不禁有纳闷,在儿陪客的当儿,鸨母应当离开,是很自然的事,可怎么连这一位也给支走了?
“嗯,莫非因为我不肯摆宴,便故意降格以待不成?”他不悦地想。
望着已经坐到凳上的李十娘,神也随之冷了下来。十娘似乎猜到他的心思,连忙解释说:“哦,她不过去片刻,上就来的,还请方老爷海涵!”
“唔,有小娘相陪,下官于愿已足,媚既然有事,倒也不必她!”方以智故示大量。
“只是,家却有一事相求,望方老爷应允。”
“噢,不知小娘有何见教?”发现对方神异常,方以智不由得再度警惕起来。
李十娘先不回答,她伸手从袖里掏一条包成小包的汗巾,搁在并拢的膝盖上,解开结,从里面拿一朵珠来。
“这个,不知方老爷可还认得?”她问,递了过来。
方以智望了她一,迟迟疑疑地接住,举在前端详了一下。
他发现,这是一朵漂亮的珠——在一枝小小的、金丝织就的带叶托上,缀着五颗晶莹夺目的珍珠。当中一颗足有半粒生米大,其余四颗的大小,也与黄豆不相上下。论价值估计足可抵五六十两银。
“嗯,这是——”虽然觉得有熟,但方以智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便抬起,疑惑地瞅着对方。
“这是方老爷的东西呀!方老爷难认不得了?”李十娘提醒说。
“啊,我的东西?”
“是的,是的,方老爷怎么忘了?五年前那一次,姜相公正住在这里,方老爷同孙相公忽然在夜里来…”李十娘急切地说,椭圆形的粉脸随即涨得通红。
方以智眨眨睛,终于想起来了:当时,莱婺人姜垓迷上了李十娘,躲在寒秀斋整整一个月不来。他同妹夫孙临想同姜垓开个玩笑,在半夜里翻墙了李十娘家,装作江湖大盗的模样,手执钢刀,直奔卧房,一路喊杀连天,把姜垓吓得从被窝里了来,跪在地上哀求饶命,还直叫“莫伤十娘!”后来,玩笑开够了,他们才哈哈大笑,真面目,于是当即摆酒畅饮,大醉而散,也就是在那一夜的酒席之上,他把这朵珠送给了李十娘,说是给她压惊…“都是过去的事了,还拿来给我看什么?”由于愈是回忆起昔日的豪奢放纵,就愈加想到今日境的可悲,方以智的脸再度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