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又是谁呢?”当看见顾杲已经向这边扬手招呼,但那个人仍旧一动不动地坐着,甚至连脸也不转过来一下,周镳不禁越加纳闷“嗯,瞧形不像是吴次尾,也不像是陈定生,那么…”“哎,仲老来啦?黄大人呢?还有太冲——怎么不见?”顾杲站起来,迫不及待地问。这当儿,小船已经靠上了码,他于是一步跨上岸来。
周镳摇摇,没有答话,却依旧留意着那个分明有熟的背影。也就是到了这时,那个人才慢慢站起,并且向码转过了脸。周镳微微一,蓦地认:原来是不久前才从北京逃回来的翰林院编修方以智。
“哦,是他!原来今日也来了!”周镳恍然想。还在半月前,他就得知方以智已经回到南京,但一直没有同对方见过面。其间,他也曾委托黄宗羲和顾杲上寒秀斋探访过,却说已经搬走了。到底搬到哪里去,就连李十娘也说不上来。所以,周镳倒没想到今天会在这里遇上他。
“嗯,看上去他真是苍老得多了!不过,他跟方一过来什么?莫非特意来迎我不成?”这么一想,周镳不禁严肃起来,立即摆好姿势,准备同对方行礼相见。
然而,乎意料,方以智虽然已经到了岸上,而且周镳分明就站在近前,他却像压儿没看见、不认识似的,只低着,一声不响地肩而过,然后沿着绿杨掩映的堤岸,也不回地向前走去,把周镳得目瞪呆,老半天地望着他的背影,心中一派茫然。
“仲老,”顾杲凑了过来,低声说“别他了,让他自去吧。请,先上船去,晚生再向你说——大家都在那边等着呢!”
周镳疑惑地望了年轻的士一,只好一,伸手去,在仆人的搀扶下,多少有费劲地跨到艇上,在舱中坐了下来。
“嗯,方密之——到底怎么了?”待小艇在湖面上划了几丈之后,周镳终于忍不住,怀疑地问。
“哦,是这样的——”仿佛从某思虑中被唤醒,顾杲不自然地转动了一下脖,有沮丧地回答“密之原来已经搬到天界寺去祝这事谁也没告诉,怪不得我们寻他不着。后来,是吴次尾打听到了,所以今日特地去把他邀了来。谁知适才在亭里,张尔公说起,近日从北边逃回来的官员不少,据好几个人指证,说方密之在北京时曾失节降贼,被伪廷以原职擢用。其时密之尚未来到,朗三便说:”此事不妙,皆因密之名列复社四公,久为小人权所侧目。如今他这等事,闹不好,怕会给小人用把柄,危倾我社。‘众人于密之降贼之事,本来尚在信疑之间,听朗三如此一说,倒担心起来。其时也未见定生有何主意,但等密之一到,他便同着次尾,把密之扯过一边,避开众人谈了老半天,也不知谈了些什么。
待到晚生听见先生在这边呼唤,即速驾船相迎时,却见密之也不与众人别,便匆匆跟着登船。适才,弟也试探过他,其奈他一言不发,是以始终未得其实。“周镳默默地听着,这才明白过来。其实,在此之前,他也陆陆续续听到一些明朝京官投降“贼”的消息,其中就包括他那位在翰林院任庶吉士的堂弟——也是复社知名人士的周钟。不过,他同周钟历来不和,近两年更是愈形对立,双方互相攻讦,势成火。
所以周镳对于堂弟的失节,并没有什么切肤之痛。相反,心中还有一冷然的快意。不过,他却没有想到,方以智也下了同样的可耻事情。“哼,这叫自作孽,不可活。既然你们当初贪生怕死,那么今天这杯苦酒,你们就只有自己吞下去!”
周镳冷冷地想。于是,他抬起,望着逐渐移近的湖心亭,开始把心思重新转回到即将来临的聚会上,不打算再理会方以智的事了。
顾杲却显然有不安,看见周镳不声,他试探地说:“仲老,瞧密之这模样,降贼之事,只怕并非空来风。万一人乘机煽惑,危倾我社,该当何以应之才是?”
“各人有各人的账!”周镳不以为意地摇摇“他方密之降贼,我们却没有降贼!有什么可煽惑的?终不成,还能把我们也当寇逆臣给办了?”
“此言自是正理。”顾杲低着,显得有为难“只是今番降贼的京官不少。
方密之而外,听说尚有陈百史、龚孝升、钱与立、吕霖生等,俱曾名列我社。下小人得势,气焰正张。只怕同文之狱,‘莫须有’亦可成谳。况且,听说连周介生也…”像给针扎了一下似的,周镳的脸蓦地变了。不错,如果顾杲只列举前面那些人,说不定周镳还能平心静气估量一下,但一提及“可恶”的堂弟周钟,他满心积怨顿时又给撩拨起来。“哼,这个顾方!我还当他平日明机变,可以条臂膀。
谁知见了真章儿,却畏首畏尾,全不中用!”他愠怒地想,于是把手一挥,暴地说:“这会儿,不是还没见谁个在煽惑么?待煽将起来时,你再心不迟!”
断然把对方堵回去之后,他就扭过去,不再开了。
五
由于距离并不太远,小艇在漾着涟漪的碧波中穿行了一会儿,湖心岛就到了。
那是一个被绿树和山石装起来的幽静小岛。
当中立着一个四方亭,建成小轩的式样。一条石路从岸边的码蜿蜒伸展过去。时值盛夏,远远一望,赭的轩窗下莳着数十株人蕉,正开得如火如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