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这说法,也如同王明主张只要守装心”就能够长治久安一样,都无法解释明朝二百七十多年来,虽然千方百计化君主之权,向士夫民众极力输纲纪常之教,到来,仍旧避免不了衰亡崩溃这一无情的现实。而这,正是黄宗羲所困惑,到苦恼不堪的。如果说,两天前他在陈贞慧、侯方域面前之所以显得那样愤激,多少是受到这心情驱使的话,那么此刻,由于被老师充满哲理的思维所引,黄宗羲就产生了试图在更的层次上,为自己的疑问寻找依据的愿望了。
刘宗周却沉默着,他显然也觉察到,要回答这个问题,必须对他师承的那个学派作更无情的突破。这无疑是为难的,甚至是痛苦的。然而,他仍旧抬起,目光炯炯地望着学生,断然说:“盈天地间一气而已矣!有气才有数,有数才有象,有象才有名,有名才有,有才有,有才有理,故理是后起的东西。而说理者每每把它说成是在气之先,以为理生气。其实他那个理是什么东西,竞能生气么!”
“啊,既然如此,何以先儒却要说,‘气由理生’呢?”
“嗯,有此气才有此理,无此气,则理何所附丽?只不过,这理一,便至尊无上,往往反而主宰了气,于是看起来便像是气由理似的,其实并非真的能生气!”
刘宗周的这番见解,使黄宗羲大为兴奋起来。以此推论,黄宗羲所主张的改革朝政,他对现有的君臣关系、为君为臣之的某些质疑,都可以由“气”的变化中找到最终的依据。这么想着,黄宗羲已经完全沉浸在艰而重要的哲学思辨当中,到趣味无穷,以至忘记了周围的一切。
“啊,那么照此看来,理、气这名称,是由人自造来的。其实只是一——就其浮沉升降而言,便是气,就其浮沉升降而不失准则而言,便是理,可对么?”
刚才刘宗周还只是就“气”和“理”两者谁主谁从的问题行了阐述。现在黄宗羲脆指“理”不是独立于“气”之外的东西,只是“气‘,在运行变化时所表现来的一特质。这确实比老师又了一步,而且解释得更清楚。所以刘宗周错愕了一下,随即把书案一拍,大声说:“不错,说得好,就是这样,就是这样!”他随即把长满如银须发的脑袋一仰,开怀大笑起来。
就在这时,房的屋瓦分明地“咔嚓”响了一下。黄宗羲心中一懔,叫声“不好!”猛地起来,扑向桌上的书灯,一下把火灭。屋里顿时漆黑一片。黄宗羲随即伸手把刘宗周往旁边一拉,起宝剑,用自己的护住老师。
这几下动作极其迅速,只一瞬间,声响便完全消失,屋里变得一片死寂。只有院中的唧唧虫鸣更清晰地传窗里来。
这样过了小片刻——在黄宗羲觉中却像不知熬了多长的时间——只听一个枭鸟般的嗓门在屋上格格地笑着,说:“三哥,你今儿个怎么啦?这手碎瓦功可亮得不是地方哪!”
“秦贤弟,”一个快活的声音接了上来“三哥的心思你没摸透,他八成是瞧这老官儿呆得可以,杀了还真有几分可惜,有心放他多活几年。可要是也不放一个就走,也显得咱兄弟们太无能。所以才给他打个招呼。要不,三哥这么俊的功夫,还能在这上娄?”
听着这番对答,黄宗羲有似懂非懂。他生怕这是刺客在耍招,所以仍旧护着老师,丝毫也不敢懈担同时支起耳朵,想清那位“三哥”此刻在什么方位。
然而,那位“三哥”始终没有声。在一片时断时续的虫鸣中,黄宗羲只依稀分辨,仿佛有一阵轻风在屋瓦上飘然拂过。接下来,便一切复归于寂然。
直候到天亮,刺客都没有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