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1)

一

冒襄跟着淮扬总督史可法的行辕，在淮河一线巡视，已经有好些天了。

他是从如皋动shen前往南京，途经扬州时，应史可法之邀，随同前来的。虽然两个多月前，他在长江边上的包港，同逃难南来的方以智意外相遇时，就说过要上南京去，但是回到家中之后，又有大量善后事宜需要chu1置，gen本无法脱shen，结果便拖了下来。后来，随着李自成的大顺农民军在北方全线溃败、仓皇西撤的消息传来，江南形势重新趋于稳定；加上方以智从南京写来了书信，对那里的朝局和社局作了颇为恶劣的描述，冒襄也就把先前的心思放淡了。

不过，朝廷最近却颁布了一项诏令，征召各府县在过去的乡试中曾经名登副榜的贡生，前往留都报到，准备量才授职。不少亲友都劝他应征，他的父亲冒起宗也有这个意思，冒襄不好过于拂逆他们的心意，加上他自己毕竟也想去lou一lou脸，便匆匆收拾行装，带着董小宛离家启程。

他们是八月初一到的扬州。在史可法的幕府里，冒襄意外地碰见了张自烈。从朋友的口中，冒襄进一步了解到近几个月来朝廷当中两派纷争的许多情况。据张自烈说，刘宗周那封上疏的后果非常糟糕，以至ma士英切齿大骂，发誓与东林方面较量到底。

“这其实都是周仲驭、黄太冲他们闹的！”张自烈叹息地说“局面已经到了这一步，他们还不顾利害，一意孤行，听说定生也曾一再劝说，他们只是不听。只怕兄去了，也未必能有作为！”听了这些介绍，冒襄那本来还有点起劲的心情，重新冷了下来。不过，既然chu来了，总不能中途又退回去。正好这时候史可法决定上淮河一线去巡视，邀请他同行，冒襄便不推辞，临时把董小宛安置在扬州一位熟人家里，自己带着冒成跟随总督行辕一dao北上。

现在，他们离开扬州已经很远。一路上，有张自烈和其他一些幕僚zuo伴，冒襄倒不寂寞。加上史可法时常停下船只，亲自到岸上的营寨村镇去听取当地官民的报告，也使冒襄获得不少了解实情的机会，接chu2到许多过去所不知dao的情况。例如，过去他只听说，高杰、刘泽清、刘良佐、黄得功等人在淮扬一带争夺地盘，闹得地方上人心震恐、ji犬不宁，现在他才知dao，民众受害的程度，比他想象的要严重得多。官兵们经过的地方，常常整个村子、整个圩镇都给抢掠一空，有的则干脆烧为焦土。一般的老百姓，ding幸运的是预先逃匿到野外，否则被残杀、被殴辱、被qiangxx，便成了他们或她们最普通的命运。至于事后，那些逃匿者回到家里，看见一切都已dang然，无以为生，因而被迫再度逃亡，或者饿死、自杀的也不在少数。直到如今，侥幸活下来的百姓，每当向史可法诉说起当时的zhongzhong惨况，依然哭声震天、痛不yu生。虽然如此，却很少有人要求大老爷替他们申冤zuo主。大约他们都清楚，即便是大老爷，对于那些残暴凶横的官兵只怕也无可奈何，说了也不会guan用。面对这zhong情况，冒襄的心里，像sai进了一团沉重的铅块，一阵一阵地往下坠。再譬如，以往他只听说，四镇当中除了黄得功比较能约束bu下之外，其余几支军队都是纪律松弛、作风腐败。这一次，他跟着史可法chu其不意地查访了运河沿岸几chu1军营，才发现里面军容不整、兵械残破不必说，而且还严重地缺员。号称拥兵千人的一个军营，点起数来只有三四百名，却令人惊异地养了一大群妻妾和nu仆。不仅军官有，连士兵也有。那自然是掳掠而来的。这些人的日常生计，照例就靠冒领的那一bu分缺额的粮饷来维持。有好几次，冒襄都碰见营里的官兵们正在酗酒、赌博、调情、斗殴。

与其说是军营，不如说像个贼窝，甚至连贼窝都不如，只同一伙随便凑合的liu氓乞丐相差无几。冒襄发现，每当看见这zhong情景，史可法那张刚毅黧黑的脸就变得愈加yin沉，一双yan睛也在jin皱的眉mao下发chu霍霍的光芒。不过，他始终没有开口斥责，只是咬jin牙关，掉转tou，咚咚咚咚地大步向外走去。

八月初十日，他们一行人来到了淮安府城。预先得到通知的东平伯刘泽清和淮扬巡抚田仰、副总兵刘孔和等一群文武官员，已经在城外的接官亭守候着了。这个刘泽清，半年前还依附东林，以清liu派为标榜，自从发生了北都之变后，他就jian决倒向了ma士英一边。听张自烈说，前些日子，他甚至当着姜日广的面破口大骂，狂言要杀尽东林——分明是一个十足的jian恶之徒。至于田仰，则是ma士英的亲戚兼心腹。如果说，对于这两个人，冒襄本来就不抱好gan的话，那么经过这几天沿途考察，他的憎恶就更增加了十分。所以，当史可法把他连同别的幕僚一dao，介绍给主人时，冒襄只板着面孔淡淡地一揖，就走了开去，gen本不同他们寒暄周旋，待到上ma入城时，也故意落在最后。他暗暗打定主意，在未来的场合中，除非迫不得已，绝不同那两个家伙打jiaodao。“哼，反正我什么都不是，即便史公也怪我不得！”他冷冷地想。

现在，他们已经行进在淮安府城的中心大街上。淮安是运河边上的重镇，正当黄河与淮河jiao汇的要冲，经济上和军事上的地位都十分重要。本来，这一带的防务是由东林派官员路振飞负责。

今年三四月间，当北方警报频传，高杰、刘泽清的败兵到chu1肆nue那阵子，路振飞率督军民悉心守护，确保了淮南一带的安全，颇受士民拥dai；谁知，却因此遭到ma士英的猜忌，不久就被排斥去职，而由田仰取代了他的位置。到如今，再加上一个刘泽清，这淮安府实际上已经成了ma士英在江北的重要势力据点。自然，对于史可法的莅临，刘泽清等人也还得保持表面上的礼节。所以，城中照例先净了街，队伍仪仗所到之chu1，行人都给赶进了两旁的小巷或者房子里去。通衢之上变得一片静肃，只剩下ma蹄和战靴行进时所发chu的庄严而杂沓的声响。

然而，渐渐地，有一chu1景象引起了冒襄的注意：街dao两旁，那鳞次栉比、望衡接宇的房舍，不知怎么一来，忽然中断了。长达半里的地段间，整片整片的房子都给拆平。在腾chu来的广阔空地上，堆满了砖、瓦、木、石，以及成堆的沙土。一座gong苑式的建筑，正在ba地而起。虽然只是初ju形态，但那宏大的规模、奢华的气派已经分明可见。在同史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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