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变得愈加幽暗,除了河房上的灯火,以及河面上那些大小游船所悬挂的灯笼,远远近近地颤动着、浮着之外,周遭的一切都显得模模糊糊。
有时候,甚至分辨不哪儿是,哪儿是岸。人斜靠在船栏上,也仿佛漂浮在虚无缥缈的境界里,只听见船尾汩汩的桨声,轻一下,重一下,仿佛在人梦乡…然而,过不了多久,白璧般的圆月就从东边的城墙上脸来。仿佛展开了一匹银光闪烁的素练似的,秦淮河一下给照亮了。那星星的灯火顿时暗淡下去,周遭的景却鲜明地凸现了来——河房上的黑瓦、沿河两岸的树木、游船的甲板和篷,都被抹上了一层银的薄霜,就连台上、船舱里的人影也变得历历可辨。那些笙、箫、琴、鼓所奏的声韵,顺着阵阵夜风送过来,显得悦耳而悠扬。
“相公,你可还记得,两年前的中秋夜么?”在默默地陶醉了好一会之后,董小宛忽然开说。
“两年前?‘’冒襄疑惑地问,一边接过侍妾送到面前的一块月饼。
“哎,在桃叶河房。那时节,贡院刚散唱—相公怎么记不得了?”董小宛的声音里透着嗔。
冒襄咬了一月饼,慢慢地咀嚼着,终于“噢”的一声,想起来了:两年前的那个中秋节,他刚刚参加完三场乡试,同一伙社友在桃叶河房里饮酒赏月,小宛也在那个时候从姑苏赶到,结果,他在朋友们的合力促成下,答允了同小宛的婚事。
“那一天,还是眉娘领妾来寻相公的。”董小宛又递过来—片削好了的酥梨,看见丈夫摇摇,就放下了,接着说:“过了年,眉娘就嫁给了龚老爷,跟着到北京去了,后来就断了音讯。如今北京闹那场大,还不知他们怎么样了呢!”
顾眉和龚鼎孳,在三月十九日那场剧变发生时,确实陷在北京,没能逃来。
不过冒襄在扬州时已经听说,龚鼎孳没有自尽殉国,而是很快就投降了“寇”被李自成以原职录用。后来李自成战败,逃了北京。不少陷“贼”的明朝官员都乘机逃回南方。但龚鼎孳始终没有回来,时至今日,大概又已经投降了清国。这个消息,冒襄一直没有对董小宛说。因为它使冒襄到十分厌恶,并为曾经有过龚鼎孳这样的朋友而羞愧。现在,听董小宛这么一问,他又想起这件事,由这件事又联想到北方的严重威胁,于是,好不答易才提起的一游赏的兴致,顿时又低落下来。
他皱起眉,把手中吃剩的月饼往盘里一放,一仰,挨着靠枕斜躺了下去。
董小宛没有觉察到丈夫心情的变化,也许觉察到了,却只当他是为朋友的命运而担心,所以仍旧自絮絮叨叨地说:“不过,细想起来,龚老爷和眉娘都是绝聪明的人,见识又,为人又好,菩萨必定会保佑他们躲过大难。这会儿说不定正在哪个山里、庙里安安稳稳住着哩!待到他们回来的时节,妾一定得见上一见。
好好儿谢谢她!说起来,自打那遭中秋节之后,就再也没见着她了,连音讯也不曾给她捎一个,不知她心里会怎么想着,必定会怪我…“起初,冒襄只是闷声不响地听着,渐渐就不耐烦起来。他脆把侧向右边,让脸朝着船栏外。就在这时,他听见一个声大气的嗓门在说:“你们可是瞧准了,那伙伪君就在那儿么?”
“禀老爷,小人们瞧得清清楚楚,不会有错!”
冒襄心中一动,觉得这一个声音有耳熟,连忙定望去,发现有一条船,正从旁边摇过,船上坐着几个人,其中一个是官绅打扮的胖。灯光下,他的两又又黑的扫帚眉,和前的一大胡显得十分目。
“咦,那不是阮胡么?怎么会碰上了他!”冒襄惊讶地想,打算看得清楚一,那条船却像忙着赶到什么地方去似的,一下就摇过去了。
“阮胡——他刚才说什么来着?嗯,‘伪君在那里’…莫非、莫非是说的定生、次尾他们?”这么一想,冒襄顿时警觉起来。
他坐起,略一思索,随即回向后梢招呼说:“船家,快摇,跟上前那只船——就是才驶过去的那只!
快,跟住它,本相公有赏!?
说完,他朝董小宛摇摇手,要她先别问;然后,就把位置移到船舱,睁大睛,开始牢牢监视着阮大铖那条船的去向。“听他们刚才说话的气,像是要去寻定生他们似的。只是在下这时候,却是为的什么?况且,他声声骂什么‘伪君’,显见没安好心。不成,既然被我撞上了,非得跟着去探个究竟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