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了一件怪异之事,许多内监,忽然抬了小轿,领着一帮徒,穿街过巷地搜查。但凡有女之家,都命唤审视,一经相中,便用黄纸贴了额,即时抬去。闹得间井然,地方俱不敢问,只猜是选嫔。惟是圣旨未下,中使便私自搜采,殊非法纪。”
“不错,”另一个也接了上来“这事学生也听说了。以往历朝选嫔,必巡司州县,限数额、定年岁,由地方开报。而今未见官示,便率督徒,擅人民家,不拘长幼,说声抬,便抬去。甚至言称,长者选侍闱,幼者教司戏曲,分明是借端诈骗!这成何统!”
说话的是本的两位主事。大约皇帝选妃择嫔一类的差事,规定属于礼的职责范围,因此他们对于所发生的情况十分关注,而且有愤愤然。不过,对于下属的牢,钱谦益照例只是听着,并不表示态度。因为沉着稳重,莫测,乃是为长官的应涵养。而且,这一类扰民家的事情,该由巡城御史去纠察,用不着他来。何况,他目前虽然挂着个礼尚书的衔,但实际职务是翰林院的侍读学士,既然主事们反映的不法行为,已经涉及皇帝的家务,他就更加以不手为妙。
下,钱谦益倒是忽然想起了另一奇怪的情形,那就是刚才在端门外等候时,王铎固然没等着,但阁臣中也只到了士英一人。弘图和姜日广似乎都没有面。
“嗯,姜居之受了朱统缬的严劾,注籍杜门倒还可说,何以连研文也不来?”他想,随即抬起,正想向大家询问一下,忽然午门上的第二通鼓声“咚咚”地响了起来。他只好临时住了,等鼓声响过之后,才重新问:“列位,今日可曾见到阁老么?适才学生特地留了心,始终未见。不知他来了不曾?““哦,钱大人原来不知,阁老亦已引疾杜门了!”一个熟悉的昆山音回答,那是一直主着里事权的另一位尚书顾锡畴。
大约看见钱谦益有发呆,他捋了捋下上的一绺黄胡,接着又说:“公因愤于姜阁老横遭恶诋,屡次拟旨,力主究治诬告之人,俱遭驳回。不得已,惟有引疾求退了。”
生得材胖,有着一张富态的方脸的顾锡畴,早年也曾受过阉党的迫害,在朝中被归东林一派。事实上,他对于士英上台后的所作所为,也确实十分不满。
只不过顾锡畴平日说话过于随便,常常不大理会场合。大抵他认为钱谦益是同派中人,所以更加没有顾忌,常常当着钱谦益的面指责士英,得钱谦益一边听,一边暗暗发憷,但又不便加以制止,只好设法躲着,尽可能避免同他纠缠。偏偏顾锡畴不明白,只要一碰上钱谦益,就同他谈士英,而且总是牢满腹。现在,他也不理会钱谦益的故意沉默,自长叹一声,说:“看来,、姜二公只怕也是不久于位了!要是这等,我也脆跟了他们去!
免得留在这里受瑶草的窝气!只是方今国势之危,已是危如累卵——闯贼挟重赀而归川陕,东虏盗义名而取燕鲁。胡南嘶,贼氛东犯,可谓刻刻堪忧!而正人零落,一如敝履之弃;人情沓,无异升平之时。这真如日前陈卧所言,何异乎‘清歌漏舟之中,痛饮焚屋之下’,诚不知其所终矣!”
这些话,要在私下里说说,钱谦益也许还能保持沉默,甚至附和几句。如今当着许多下属的面,他就有坐不住了。但他也知顾锡畴对上那乌纱已经毫无留恋,想加以制止是办不到的。
但继续沉默,似乎也不合适,于是,他只好赶把话题引开:“哎,说到东虏、贼,以弟之见,贼远走川陕,显见气数已尽,恐怕势难复振;至于东虏,自然野心方炽,不过,所幸尚有吴平西制其侧。彼虽以大言诈我,怕亦未敢妄动。”
顾锡畴眨眨睛,对于话题的转移似乎有意外,但随即他就摇摇,说:“吴三桂么?哼,早于六月底,山东便有塘报,说他以‘清国平西王’之衔,牌行临、德一带,要该地官民‘仰大清安民德意’,不许抗拒。上月他又兵临庆都,树‘大清国顺治元年’旗号,人削发。他尚有心于本朝乎?”
“可是,前几日朝廷不是还赠其亡父吴襄为‘辽国公’,并着光禄寺沈廷扬仍原议,从速海运十万石漕米,以饷吴平西的兵,不许稽迟逗留么?”有人不解地来问。
这一次,顾锡畴没有回答。大抵他觉得朝廷这一厢情愿的法,尽十分可笑可悲,但对皇上的决定公开非议,毕竟是不合适的。钱谦益在旁边瞧着,暗暗松了一气。他正想代朝廷解释几句,午门上的第三通鼓声又响了。接着,传来了“当——当——当——”的钟声,迟缓而庄严。这是百官开始朝陛见的信号。于是,钱谦益也就放弃说下去的打算,同大家一站了起来。
八
“这么说,皇上执意不肯惩朱统镟,那就是明摆着要姜居之和研文去职了!”钱谦益一边向前走,一边心神不安地想。这时,他已经跟着文官的队列从东掖门了紫禁城,并沿着规定的路线,缓缓向奉天门走去。在与他遥遥相对的另一边,则行着从西掖门朝的武官队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