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服满后,二十岁上才了学。他生放达不羁,惟以诗酒为事。又平素好结朋友,所以家渐渐萧索了。他读书的人,又别无营运,终年守困而已。那时府学中有个教官,姓广名闻思,【看官记得此人否?即前童自宏赠金之社友也。】他生人品才调,甚是契厚。
一日,打发个老门斗【老门斗有所本而来。《牡丹亭》内云:学中门老成。】来请他去讲话。生见学中老师来请,就同门斗来到宅内相见了。广教官让了坐下,说:“我素知年兄年来着实守困,奈我鳣堂俸薄,莫能助,心甚歉然。昨日都督李公请了我去,托我要请个西席,愚意要奉荐年兄。我素知年兄豪放不羁,恐不屑为此。但圣人云:素贫贱行乎贫贱,君无而不自得。况设帐一事,也是读书人所为。不知年兄的意思若何?可肯屈就么?若谓可,我当奉荐。”
生一来家中寒薄,二来闲无事,又承老师殷殷见,便:“既蒙老师见,敢不遵命?”
广教官见他肯去,心中甚喜。叫门斗沽了一壶,内边要了两碟小菜来。一碗炒苜宿,一碟酸韭,【虽是写广文寒酸,到底是写徽人吝啬也。】二人对饮,【到底古人不同,顺着厚。今之求人荐馆者,非有封仪不行。广教官为生之饭反破费己钞,沽酒求之,今日大约难得。】谈了半日近来月课的时文,生才辞了回来。
你要请先生的这个李都督是何人氏?怎么?他祖籍山西大同府人,【大同人,妙。谓今日延师之东家大约皆同也。】代代俱当丘八。他父亲叫李之富,【他父亲叫李之父,他母亲定是李氏了。】母亲早亡了。他妻氏,【人家妻似此姓者极多。】也是个一个字的乡绅兵的乃。他有四个儿,七八个孙。他单名一个太字,他吃粮时原名李大。他一字不识,卤至极。这待人接礼貌上的仪文,一毫不知。他当日随着主帅去征贼,他心雄胆大,膂力过人。该他的命好,【苏东坡云:“但愿生儿愚且卤,无灾无难到公卿。”
李太之谓也。只要生来命好,要识字甚么?】遣他去御敌,无敌不摧。着他去攻城,无城不克。他也并不是甚么勇冠三军,力雄万夫的好汉,该有他官星照命,自有机会来凑他。
一日,他跟着主帅同贼对敌。他骑的那被贼的枪打着了耳朵,忽然在阵中惊起来,控勒不祝李大用力打了几鞭,那起,自本阵上直冲贼阵中去。他着了急,怕贼来杀他。他举起刀来,横七竖八,砍剁。一来古语说,一人拼命,万夫难敌。二来贼队中不防他这一冲,竟有些了。官兵也不知他是惊,只当他奋勇冲锋。见贼了阵势,谁不望杀贼建功?大家呐一声喊,齐奋力杀将上去。贼兵大败,诛杀殆荆论功行赏,他独得了功。
又一日,飞报到来,贼据了蔚州,主帅连夜发兵救援,他跟了同去。到了城下,贼固守甚严。攻了几日,城不得下。主帅大怒,命造了云梯,令众兵爬城。也亏他胆大,就往上爬。众人随后。离城垛不远,城上一个贼一枪攮来。他是仰面看着的,一下闪过。右手攀住云梯,左手一把将枪杆攥祝那贼若往下一送,他便不死也要跌伤。该他的造化,那贼反往上一提,他趁势向上一跃,上了城。抡起右腕上刀来,顺手一刀,把那贼剁倒,便举刀混砍。众贼见有人上城,已自惊慌,又见后面的人鱼贯而上,喊了一声,各自逃生。他同人砍开城门,放官兵城。众贼杀的杀了,逃的逃了。论得城之功,他又是一个。如此巧事也不能尽述。因他屡立军功,渐次升迁,到了副总。
他有一个小舅,名字叫稽。他父亲虽也是兵,却是个识字的,接官府衙门书办之类。这稽也读过几日书,心下倒还明白。李大了副将,署中公事多了,他舍不得费银请幕宾,就约小舅替他主文,拨了分粮与他。后来李大升了南京后军都督府同知,单骑赴任,将父亲妻儿媳孙儿俱留在故乡。他副将的时候,又娶了四五个妾,临行再三托氏留心照看。“千万严,不要叫他们丑来。我到任后,等寻了房,慢慢来接你们。”
氏应诺,他仍带着小舅并十数个家人去了。到了南京上过任,不必细说。
他此时的名字还叫李大,他因自己是大了,他的四个儿就叫李二、李三、李四、李五。一日,那稽因劝他:“你今日到都督,是朝廷大臣了,你这名字甚是不雅,还得改一改才妙。”
李大:“我自娘肚里掉下来就是这个名字。今日了这么大官,那些儿不好?”
稽:“这个大那里是名字,因你是大儿,所以就叫大了,后来当兵就不曾改。今日了显职,还用这个字,不怕人笑话么?”
李大:“这个大字我认熟了,要另改一个,不但别人不认得是我,连我也不认得是我了。”
【他这奇谈可笑。然而世上我认得我者谁耶?】稽想了想,笑着拿笔写了个大字,内中了一,问:“这个字你可认得?就改他罢。”
李大:“我尝见一块字底下一,我问书办,他们说上的一块字是菩萨,底下这一就是那块字。你叫我改李大大的意思了。”
【辱翁曰:此说竟是极。太字原系大字下两。篆书作夳,所谓复篆也。孰谓此老兵不识字?】忽大笑,骂:“你这骡膫攮的,你同我顽骂我咧,连你都骂上了。”